【六十】
第二天很早的時候,紀西顧就要走了,他的行李隻有幾套衣服和那台電腦。我穿著一條很長的裙子,光著兩條腿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看著那盤他看了很多遍的《越獄》,媽媽和紀牧之早已經出門了。
紀西顧把鑰匙放在茶幾上的時候,我放下了手上的馬克杯。
“你真的要走嗎?”
“嗯。”聽見我的話,他沉默了很久之後才回答,然後邁開步子,朝門口走去。我緊走兩步跟上了他的背影,然後伸手抱住了他。他的身子頓了頓,然後反身將我抱住。
“對不起。”他的聲音有些哽咽。
我到現在還無法相信,事情來的太突然,就好像我在做一場夢,夢醒了還是和以前一樣。紀西顧還在,損我罵我凶我戲弄我,那麼真實的存在。而不是這樣,要靠我用雙手抱著,才能阻止他離開。
“別哭……”紀西顧說著,輕輕的吻了我的眼睛。“不許哭,乖。”
“你有沒有打算好去哪裏?”我問他。這時候我已經在心裏做了一個決定,既是為了他,更是為了我自己。
“杭州吧,總之,我不會呆在海南了。”他說著,輕輕的吻了吻我的嘴唇:“如果我能留在這裏,我想我永遠都不會告訴你我愛你。可是我現在要走了,再不說,就不知道什麼時候還能再親口告訴你了。”
“罌陌,我愛你,這句話是真的。”他說著,又惡狠狠的吻了下來。我一邊流著眼淚一邊回應他,又是一個離開前告訴我感情的人,這樣讓我,怎麼承受。
“馬上你就要進入高三下學期了,我希望你能全力備考,不要有太多雜念,我希望聽到你被一所好大學錄取的消息。”他說著,擦幹了我臉上的眼淚,拎起自己少少的行李,開門,走了出去。
我站在他身後,仿佛看著一場默劇,整個畫麵沒有一點聲音,靜的隻有我的心跳,還有我凝重的呼吸。
“哢!”門被關上的聲音把我從思維的漩渦裏拉了出來。我迅速的轉身衝了出去,如果不能阻止你的腳步,那麼就讓我看著你離開,我看著你離開……
我追了出去,卻隻來得及看到陸城的車子遠去的影子。我站在原地很久很久,看著那個方向,眼淚一直在眼眶裏徘徊著沒有落下來。他走了,他把我一個人扔在這個混亂的環境裏了,他真的走了。我沒有徒勞的追著車子跑,我隻有兩條腿,我隻有一雙手臂,我隻有一雙眼睛。而這些,都隻能作為他離開的旁觀者,我阻止不了。我追不上他,我抱不住他,我留不下他,我知道。
我頹然的回到自己的房間裏,躺在那張躺椅上,我在徒勞的想念他。
晚上媽媽和紀牧之回來的時候,我告訴他們紀西顧走了。讓我意外的是,他們的反應十分冷淡,就好像這裏是一個旅店,而紀西顧就是那個結了帳離開了的客人。然後媽媽告訴我後天就要去新學校報到,她說那是一所寄宿製的學校,也就是說,我將要住在學校裏麵。
我點了點頭表示我知道了,然後回到自己的房間裏給伊落打電話。紀西顧昨晚告訴我他的號碼已經不用了,到了新地方換了新號碼會告訴我。
“我剛想給你打電話呢,你就打來了,我回來了噢~”電話那頭伊落很歡快的說。
“我媽說後天就要去新學校報到了,是一所寄宿製學校,你學校不是吧?”
“誒誒誒誒,你不知道基本上每所高中都有寄宿製度啊?”
“不啊,我原來那個……”
“你原來那個也有好不好,你是不是地球人哇?幾中幾中?”
“海南中學,好像是這麼叫的。”
“噗……我就是海中的海中的啊啊你個丫還這麼淡定你是不是不知道姐姐是海中的啊啊!!!”伊落好像在喝水,然後聽到她一聲很大聲的噴水聲,聽上去她相當激動。
“呃……”好吧,我承認我不是不知道她是海中的,我隻是今天的反應特別遲鈍。
“好啦,後天我們一起去報道噢~對了,你那個紀西顧哥哥會不會送你去呀?看樣子他對你可好了,你們有沒有考慮發展發展什麼的?連你去旅遊都陪著你呢~反正你們也沒有血緣關係,這個不叫亂.倫啦!”她一邊想當然的瞎掰著一邊又不知不覺的戳中了我的心事。
“他走了。”我突然感覺有點想哭。
“哈?去哪裏了?海大不是沒開學嘛?”伊落顯得有些吃驚。我把事情的經過告訴了她,完全沒有隱瞞裏麵我對他的感覺。說完後,伊落沉默了很久才開口:“罌陌,你確定這種感覺是喜歡嗎?你確定那不是因為你過度依賴他而產生的錯覺嗎?你確定那不是因為你過度依賴他而他又將離開你身邊你所產生的不安全感而導致的你的思維混亂嗎?”
錯覺?那是嗎?我感受到了可樂告知我要走的消息時候一樣的感覺,隻是上一次我拚命在逃避,這一次我選擇迎頭接住。這兩者有什麼不同嗎?
“你等我一小時,我現在去你家哈!”伊落說著就掛了電話。
我愣愣的拿著已經掛斷的電話有點不知所措,這是什麼?也就是說,我不是喜歡上了紀西顧嗎?還是說,我隻是對他有種強烈的依賴感?好吧,我承認我對感情不僅一無所知我更容易在遇到的時候習慣性逃避,而這一次我選擇麵對,卻把自己弄得這麼混亂。
“好煩!”我嘟噥了一句,然後抱著被子把自己的頭埋了進去。紀西顧這個時候離開海南了嗎?或者他已經到杭州了?
我不由得想起上次去烏鎮的時候,他所表現出來的熟悉,這證明他肯定不止一次去過杭州吧?難道他早就做好了離開的準備嗎?
今天林琳說,紀西顧告訴她我是陸城的女朋友,這又是為什麼呢?為什麼他不願意在林琳麵前大方的承認他對我的感情?或者說,這一切都是我自作多情?
我想起那天紀西顧偷拍我在躺椅上的照片,他說要給我看的,可是他帶走了嗎?想著我就翻身起床,然後很迅速的跑下樓梯進了紀西顧的房間。媽媽聽到響動大聲問我怎麼了,沒有回答,我感覺好緊張,我害怕在他房間裏找到什麼,我又期待在他房間裏找到什麼。
書桌。
紀西顧的書桌很整齊,上麵是一些他讀過的書。我翻來覆去找了幾遍,沒有找到那本《長腿叔叔》。書桌的一個抽屜是鎖著的,紀西顧上午離開的時候留下了一大串鑰匙,正好在我身上。
我掏出鑰匙一個個對著,終於打開了那個抽屜。打開的時候,我不由得呆住了。
是好多照片……
全是我……
最上麵一張,是我和伊落在海邊。我記得,應該是和紀西顧第二次見麵吧。我記得那時候我還像一隻驕傲的孔雀一樣,強勢的維護著自己的脆弱。這張應該是我和伊落在海邊玩沙子那次,第二次見到紀西顧,我記得我全身戒備森嚴。
可是在夕陽下,我和伊落兩個人看上去好開心。
還有我一個人坐在海邊的照片,我完全沒有印象的場景。
還有我一個人坐在草地曬太陽的照片,我想起來我剛住到這邊的那段時間,喜歡跑去那個草地曬很久的太陽。紀西顧好幾次都能找到我,這張照片,就是那時候照的吧?
還有在咖啡廳裏的照片,還有在孤兒院的照片,還有在烏鎮的照片,還有,就是那天在房間裏他拍的那張。
我很自在的躺在躺椅上,夕陽灑了一身。房間籠罩了一種金黃的光暈,看起來愜意又舒適。
我在抽屜的最下麵翻到一張有些皺了的紙,上麵寫著一段字。我可以確定這不是紀西顧特意留給我的,因為他沒有寫信的抬頭和結尾,完全像是寫一個懶散的隨筆。
“我並不是單純的為了靠近你而靠近你的,我隻是為了一個自己的目的,我隻是出於一個自私的心理。可是時間久了,我發現我好欣賞你的這種堅強,好像當初剛到這個家裏的我。”
“由欣賞,到思慕,我也不知道這個轉變是怎麼完成的。就好像一個奇特的化學實驗,不經意間,就變成了另外一個樣子。你是一個理智的孩子,我也是一個理智的男人。我擔心萬一我們之間‘兄妹’這個平衡被破壞了我們將怎樣相處。”
“情侶吧,外人眼裏我們是兄妹,兄妹吧,卻明明有了不單純的感情。為這個我煩惱了好久,終於還是決定,在我離開之前,還是保持這種單純的手足情吧!”
“剛才你在海邊對我說‘紀西顧,你很強大,因為你一點都不怕痛’,然後我就感覺周身的毛孔收縮了一下,好像收回了朝你伸過去的觸手。是啊,觸手。我希望用我微薄的力量保護你,縱使這樣不能讓你免受一切傷害,至少可以讓我為你承擔一些。我不是不怕痛,而是生活要求我這樣,我隻能接受。”
“我很喜歡你那句‘當一個人能忍受很多疼痛的時候,生活才會對他束手無策’。我知道你在這短短的時間裏已經長大了很多,罌陌。”
“可是我注定是要離開你身邊的人,你那麼美好,會有更加優秀的男人來匹配你的完美,而我注定是離開的人,即使時間重來一百次,這個結局也是注定好了的。”
“Itoquityou.”
我坐在地上,將這張紙上短短的這些文字反複看了好多遍,心裏不由得泛起一陣又一陣的苦澀。Itoquityou,我也想知道該怎麼戒掉你。
不久前你還在損我還在欺負我,現在我卻完全不知道你人在哪裏了。
“罌陌?”有人在敲門,好像是伊落的聲音。
我從地上爬起來,匆匆忙忙的跑過去開了房間門。
“你躲在這裏幹嘛啊?咦?這是紀西顧的房間啊?好整齊!!”伊落說著,然後大聲的讚歎了一句。
紀西顧的房間確實很整齊,而且他本人平時就是一個很有條理的人。他的房間有很多書,但是每本書都整整齊齊的分了類放在書架上。他的書桌上也有書,都是平時他看的那些,一本一本很整齊的疊放著。
“你手上拿著什麼?”伊落問道。
“我在紀西顧抽屜翻到的一張他寫的隨筆。”我說著,向她遞了過去。
“這字寫得真好看,看來紀西顧又是一個不可多得的好男人,難怪你這次比可樂走了還魂不守舍。”伊落說著,就在書桌前的凳子上坐了下來。
“沒有吧?至少我感覺我的狀態比上次好多了。”
“有的有的,上次聽你爸爸說你還能看出來難過的樣子,而且還靠著自我折磨來緩解可樂走的時候給你留下的創傷。這次你看看你整個人看上去都空了,表情沒表情,情緒沒情緒。”伊落一邊看著一邊頭也不抬的說。
我沒有再回答,靜靜的坐在紀西顧的床上。
我還能說什麼呢,我確實在難過。
月滿人離,今天的月亮真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