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向實際的彼岸奔跑【五十八】

【五十八】

“爸爸……林阿姨……”我回頭,看到林阿姨站在爸爸旁邊笑眯眯的看著我。爸爸的表情很奇怪,像是在隱忍著什麼,但是卻有掩飾不住的激動和刻意做出來的冷漠。

“呀,怎麼臉色這麼不好?是不是又生病了?”林阿姨拖著爸爸的手臂走到我身邊關切的說。

“嗯,感冒。你們怎麼也在這兒呢?”我有些不自然的躲閃著林阿姨的動作。不知道為什麼,總覺得心裏有什麼堵著,而爸爸卻也一句話都沒有和我說。

“今天大年初一嘛,家裏就我和你爸爸兩個人,所以就決定出來走走了,說起來我們也有段日子沒見了噢,你……在新家還過得習慣嗎?”林阿姨如是說。

“嗯,還好呢,嗬嗬……”我尷尬的說著,我設想了無數種和爸爸重逢的場景,但是我從來沒想到會是這樣的境況。

“罌陌,瘦了。”爸爸突然伸手摸了摸我的頭發說。我聽了這話,突然就感覺心裏有什麼東西瞬間就崩塌了。

“爸……”我哽咽著看著爸爸,“我好想你,你為什麼不要我了?”爸爸沒有回答,隻是抱著我輕輕的拍著我的背,任由我在他哭的稀裏嘩啦。請原諒我這一刻的脆弱,在我眼裏隻有爸爸的懷抱才是世界上最安全的避風港,當我被硬生生從這個避風港裏被拉出去的時候,隻有我才知道這種痛苦到底有多痛,但是我的堅強我的勇敢逼著我更加強大,我的理智告訴我我不能脆弱不能垮。但是現在爸爸就在我麵前,所以就讓我放縱一下吧,一下就好。

“好孩子,爸爸沒有不要你。”爸爸輕輕的說,“隻要你願意,那裏永遠都是你的家,我永遠是你爸爸。”

我抽泣著,說不出話。我想對爸爸說這段日子我過的一點都不開心,我感覺四周都是危險,我時刻都保持著高度的警惕,我好累但是我一點都不可以鬆懈。我每天都在拚命的強迫自己去接受這個現實,我真的快受不了了,但是我還是必須要承受著。我想告訴爸爸我真的很想他,即使讓我過回他總是不在家的日子也行,至少讓我可以堂堂正正的叫他爸爸,雖然那曾是個冰窖,但是至少那裏有過我最美好的記憶。

“好了,罌陌,把眼睛哭腫了就不好看了,你看,你爸爸不是在這裏嗎,乖,別哭了噢!”林阿姨細心的拿出紙巾替我擦臉,就像一個母親,我可以感受到她發自內心的溫暖。而媽媽,雖然她也關心我,但是她卻始終像在履行職責一般生硬,就像在冰窟裏摸到的陽光一樣,看到的都是溫暖,感受的依舊是冰冷。

“別勸了,這孩子憋太久了。”爸爸對林阿姨說,然後溫柔的摸了摸我的頭,把我抱進他的懷裏,我頭上那頂帽子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丟了。

聽了爸爸的話,我快忍住的眼淚瞬間又洶湧起。

“紀罌陌!”突然響起一個不和諧的聲音。我有些怔忪的回頭,看到媽媽紀牧之還有紀西顧三個人正嚴肅的看著我,那句惡狠狠的“紀罌陌”,是媽媽的聲音。

就這一瞬間,我感覺就像被海水包圍了一樣,壓抑、壓抑、壓抑!

我到底還是逃不過這樣的命途,我到底還是被一句“紀罌陌”打碎了所有僅存的希望,我到底,還是回不到那個最安全的地方。

我鬆開了爸爸的懷抱,我不知道我現在是怎樣狼狽的表情。我看著媽媽和爸爸他們,一邊搖頭一邊朝後退去。

“紀罌陌,你又要去哪裏,你給我站住!”媽媽一臉怒容的準備朝我走來。

“不要叫我紀罌陌!我姓尹!我叫尹罌陌!你滾!你不是我媽媽!你滾啊!!!”我失控的衝她大喊,求求你走開,我不想看到你,我不是紀罌陌,求求你走開……

“罌陌,聽我說,紀伯伯知道你很難過,但是你先冷靜下來好嗎,乖,你先冷靜下來,我們坐下慢慢談,好不好?”紀牧之伸手拉住了媽媽,然後對我說。

我看著他們,狠狠的搖頭。我不要,你們都是在騙我,都是騙我的!

“罌陌,來爸爸這裏,好不好?”爸爸說著,朝我伸出了手。就好像伸進我黑暗世界裏的一束光線一般,讓我不由自主就想靠近。

“紀罌陌!!!”就在我慢慢的伸出手去抓爸爸的手的時候,媽媽突然又喊了一聲。紀罌陌紀罌陌紀罌陌紀罌陌紀罌陌紀罌陌紀罌陌紀罌陌紀罌陌紀罌陌紀罌陌!!!!我是紀罌陌我不再是尹罌陌我不是尹耀的女兒我不姓尹我姓紀!!可我不要我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

最後,我含著滿眼的淚水拍開爸爸的手轉身就跑,無視一群人在背後焦急的喊著我的名字。就讓我跑吧,我一點都承受不了這樣的現實,求求你們,就讓我暫時的離開吧!

紀西顧找到我的時候我已經平靜下來了。我跑了很遠的路,坐在海邊的礁石上吹風。我一點都不奇怪他會找到我,因為他知道我喜歡呆在海邊。

“好點了嗎?”紀西顧說著,脫下自己的外套罩在我的身上,然後在我身邊坐下。

“你看,今天是大年初一,還有人出船。”我指著海上的船對他說。“你可能會說,那是有心人乘著過大節賺錢,但是沒有誰會心甘情願的離開港口去海上漂流,去遇到危險,去麵對孤獨。就像你,如果紀牧之的前妻有能力養育你,我想你也不會留在紀家。”

“我知道我經曆的一切對於你來說不過是小菜一碟,但是你也知道,我沒有你那麼強大的內心,我無法像你一樣平靜的麵對這一切。”

“我自認為這段時間我已經做得夠好了,甚至連我自己都被我自己騙了,我以為我真的完全接受了這個事實。”

“如果不是今天碰到爸爸,我也不會知道,原來我這麼想念那個家,我那麼想念叫他爸爸的日子。我隻是個女生,我所謂的堅強,隻是一個空殼子,我裏麵什麼都是軟的,輕輕一觸就好疼。”

“我終於明白這就是生活,它的手指哪我就要被打哪,容不得反抗,反抗隻會招來更狠的毒打。當一個人能忍受很多疼痛的時候,生活才會對他束手無策,就像你,紀西顧,你很強大,因為你一點都不怕痛。”

“其實你是抱有目的的接近我的吧,你對我好,讓我麵對,告訴我所有已經發生的都不是一場夢,你是有目的的吧。雖然我不知道這個目的是什麼,但是你並不是一個不求回報的人,這一點,我沒有看錯吧。”

我緊緊裹著身上他的外套對他說了這一大通沒頭沒腦的話,絲毫不意外的得到了他的沉默。但是我還有沒說出口的話,我很感謝你,感謝你在這麼短的時間裏讓我長大這麼多,感謝你陪我熬過最開始那段時間。無論你的目的是什麼,我的感謝,都是發自內心的。

紀西顧坐在我身邊,目光深沉的看著海麵,好像有什麼想說的,但是最後什麼都沒有說,隻是靜靜的陪我坐著,很久很久之後——

“沒錯,你沒有看錯,我是有目的的。”他突然開口。“我唯一的目的,就是希望你不要崩潰,不要失控。我承認一開始我是有某種目的,但是相處過來,我發現你就像剛到紀家的我一樣,不服輸,把自己關在殼裏,刻意的和他們保持距離。”

“你是要說,所以你就不忍心嗎?紀西顧,我並不是那麼好騙的小女生。”我淡淡的接過話頭。

“我知道。”他這麼回答,然後把我攬進懷裏。我沒有拒絕這個擁抱,讓我靠一會吧,一會就好,我實在太累了,真的。

後來是紀西顧和我一起回去的,沒有給媽媽和紀牧之打電話。但是到家後卻發現他們在廚房裏熱火朝天的做著吃的,更難得的是紀牧之掌勺。

我和他們打過招呼就回閣樓了,太陽正在下山,餘暉透過沒拉窗簾的窗戶撒滿了房間。我站在門口好久都沒進去,我舍不得打破這麼美的場景。

“你愣著幹嘛?”紀西顧的聲音。回過頭,看到紀西顧端著一盤白奶油蛋糕站在樓梯口。“我聽伊落說你喜歡吃白奶油蛋糕,這是我今天早晨做的。”說著他就把我推進了房間裏。早晨做蛋糕的話,他肯定起的很早,但是早晨做的現在吃,是不是不新鮮了?可是我除了早晨吃了早飯一直到現在太陽都快下山了,我連口水都沒喝,我好餓……

“我放冰箱裏了。”看我坐在蛋糕麵前發愣的時候他仿佛猜透了我心思一般開口。

“噢!”我應了一聲,表示了解了,然後開始大快朵頤。

吃過蛋糕後,我舒服的躺在躺椅上看夕陽,紀西顧坐在一邊看書,難得的靜謐。

我伸出右手擋在眼睛前麵,陽光被手掌的影子切割成一條一條的細長影子投進我的眼底,就好像萬花筒一樣神奇。

我不知疲倦的翻轉著手掌,看夕陽的光線不停的變幻成各種摸樣投進我的視網膜上。就好像小時候自己和自己玩遊戲一般樂在其中。

“哢嚓”一聲相機的快門聲。我下意識的想起在烏鎮遇到的江恩。回頭,卻是紀西顧若有所思的臉。

“你偷拍我?”我問。

“你要不要看看?”他說,臉上帶著神秘莫測的笑容。

“不看。”轉過頭不理他。

“好吧,等我把相片衝出來給你看。”他說著就起身走了出去,輕輕帶上了我的房門。

我看著他走出去,然後拿了一條毯子蓋在身上,拿過紀西顧沒帶走的那本書。

《長腿叔叔》

腦子渾濁,我幾乎沒看進去任何一個字,於是我放棄了看書的想法。把書放回原處,然後從躺椅上爬起來,走到鋼琴邊上,小心翼翼的打開琴蓋,我有彈琴的欲望,可是我發現我真的沒有彈琴的心情。

好吧,我還是安靜的看會夕陽吧。

於是我又重新躺回躺椅裏。

“撲哧~”一個似乎是憋不住的笑聲傳來,我轉頭,看到紀西顧站在我的房間門口,就好像一直在那兒一樣。

“你不是走了?”我問道,轉過頭看著窗外。

“想起來裝蛋糕的盤子沒拿走,就回來了,看到你折騰了一會。”他說著走了進來,拿起桌子上的盤子,然後轉身又走了出去。“這次我真的走了哦~”拖長了尾音,仿佛還帶著忍不住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