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我躺在床上慢慢的睡著了,再醒來已經是下午三點多。我仔細的聽著房門外的聲音,安安靜靜的,沒有人。
我掀開被子,頭已經沒那麼沉了。床頭的桌子上有一張紙條。
罌陌,廚房裏有銀耳粥,你醒來的時候放到微波爐裏熱一下,記得吃藥。阿姨和你爸爸去公司了。
字寫的很有力氣,和爸爸的字有幾分相像。我想起來,爸爸和林阿姨是在一次書法交流會上認識的。那時候我還很小,在學毛筆和硬筆書法。
那次交流會上,林阿姨是我的導師,她還表揚我了,說我的底子好。
後來呢?記不起來了。
我放下紙條,掀開窗簾,陽光灑進屋子,暖洋洋的,真舒服。
曬了一會兒太陽,我打開房間門,很詫異的看到林阿姨坐在客廳的落地窗旁邊,曬著太陽,很認真的研磨著咖啡豆。
我看著她專注的樣子,想起來,爸爸很愛喝咖啡,小時候我常常給爸爸衝速溶咖啡,他每次都隻喝一口就倒掉,我還生氣的。媽媽不會泡咖啡,我沒見過她給爸爸泡過咖啡,也許也是不願意泡吧。
小時候,爸爸也常常像林阿姨這樣,在陽光燦爛的時候坐在大大的落地窗旁邊,曬著太陽,認真的研磨那些褐色的咖啡豆,然後裝進一個小罐子裏,隨身帶著。有時候媽媽出差,我放學後就去爸爸的公司等他下班,爸爸就會把那個小罐子拿出來,讓他的助手去泡給我喝。那時候我不會喝咖啡,總是放很多很多方糖進去,直到幾乎沒有苦味,但是又甜得發膩。每次都是喝了一點點就倒掉。爸爸就會很寵溺的摸摸我的頭,然後繼續工作。
爸爸工作的時候很認真,我坐在他辦公室的大沙發上寫我的作業,我們都不說話。常常是過了下班的時間爸爸才從一大堆案卷裏抬起頭,然後把一些資料收進公文包,再把小小的我抱起來,把我的小書包拎在手上走出公司帶我去吃好吃的東西。
“咦?罌陌,你醒啦?”林阿姨發現傻愣愣站在房間門口的我,笑眯眯的對我說。
“嗯,阿姨不是說和爸爸去公司了嗎?”
“你爸爸不放心你一個人在家,就讓我回來了。”林阿姨放下手裏正在研磨的咖啡豆,然後走進廚房,一邊走一邊對我說:“我剛才把粥熱過了,放在冰箱裏降溫,現在溫度應該剛剛好,你去洗把臉,然後把粥吃了,再把藥吃下去。”
聽了她的話,我往洗手間走去。
“對了,不要用冷水洗臉,你那個……”林阿姨突然想起什麼似的對我說。
我下意識的摸摸屁股,早晨老師打完電話的時候我上廁所發現大姨媽光臨了。我記得我把換下來的褲子洗掉了啊,她怎麼知道的?
“嗬嗬,臉紅了哦?你的床單啦,你洗褲子的時候我給你換掉了,我還奇怪你的床單為什麼全部都是白的。”林阿姨看見我尷尬的杵在原地的時候突然笑著說。
“呃……謝謝林阿姨。”我說完,飛速跑進洗手間然後關上門。我看著鏡子,原來真的臉紅了……
吃完粥的時候,林阿姨看著外麵的太陽,突然說要帶我去散步,說是怕我在家裏悶壞了。我拿著水杯,突然想起來,在不久之前,我和可樂帶邶齊然去公園散步的時候。我們碰到一個溫柔的媽媽,還有個可愛的小孩。那時候我還想,是不是我媽媽也會在一個溫暖的午後帶我到公園散步。現在,林阿姨說,要帶我去散步。在一個同樣溫暖的午後,有同樣溫暖的太陽的時候,她說要帶我去散步。
我感覺眼睛濕濕的,這些日子,林阿姨給了我這麼多感動,而我之前,卻是那樣厭惡她,而她,一點都沒有責怪我。
林阿姨很神奇的從客房推了一個輪椅出來,然後說:“罌陌,我怕你在外麵暈倒,所以我去弄了個輪椅來,我推你去哈?”
我很無語的看著輪椅,看著一臉開心的林阿姨,然後很無奈的點頭。
林阿姨很體貼的拿了一條薄薄的小毯子,蓋到我的腿上,然後開心的把我推進電梯裏。
不知道今天是星期幾,公園裏有好多小朋友在追來打去。林阿姨推著我在草地上散步,她和我說了好多話。
原來那時候她認識了我爸爸,後來她就職的那個書法培訓協會因為領導做假賬而解散了,她準備去做法文家教,那時候她的爸爸得了尿毒症需要一大筆錢治療,她接了很多份家教,每天起早貪黑的工作,最後還是沒有留住她爸爸的生命,反而背了很大一筆債。
一次偶然,她去給學生上最後一節課的時候遇到了剛好在那個學生家中做客的爸爸,爸爸順路就載了她一程。
爸爸知道她失業了父親過世了還背了那麼大一筆債的時候,很果斷建議她到爸爸所在的公司做外交,因為那個時候爸爸公司在巴黎有一個很大的工程,而外交部沒有法語專業的人才,那個工程因為這個原因拖了很長時間。
後來林阿姨就順理成章的進了公司,去了法國。工程結束以後,林阿姨跳到業務部當經理,成為爸爸的直接下屬。
爸爸媽媽分居後,爸爸常常在辦公室裏逗留到深夜。那段時間正好林阿姨每天都在加班,有時候爸爸見她工作太辛苦了,就會在她工作結束後叫到辦公室來陪他喝點酒,慢慢的他們就相愛了。
聽完他們的故事,我沒說話,林阿姨問我說:“罌陌,你之前是不是覺得是阿姨勾引你爸爸的?”
聽到她的問話,我有點愣。“我沒有啊。”
“可是每次我看到你看我的時候,眼睛裏總有一抹敵意。”
“嗬嗬,天生的吧。”
“罌陌……”是邶齊然的聲音。我抬起頭,看到她在草地的另一邊衝我招手,接著朝我這邊跑來,後麵跟著一個穿白色衣服的男生。
“罌陌,你這是怎麼了?”她衝到我麵前後,緊張的蹲下身子掀起蓋在我腿上的薄毯說。
“罌陌沒事,她現在很虛弱,我怕她在外麵暈倒,所以讓她坐輪椅出來。”林阿姨急忙解釋說。
“你瘦了好多,你好些沒有,你看我的手都快好了,你已經消失快半個月了。”邶齊然眼淚汪汪的看著我說。
我伸手捏捏她的臉說:“傻瓜,我沒事的。”有快半個月麼?我不記得了,每天醒來時是白天,睡下去還是白天,一點時間觀念都沒有了。
“那個,你叫罌陌啊?”一個男生的聲音傳來。我抬頭,是那個蘇什麼來著,對了,蘇安生。
“嗯,尹罌陌。”
“櫻花的櫻?”
“罌粟的罌。”
“呃……好特別。”他撓著頭笑著說。
我牽了牽嘴角,禮貌的回了一個淺笑,然後拉了拉邶齊然沒受傷的手:“手又這麼冰,叫你多穿衣服的。”
“今天太陽好啊,蘇安生說陪我散步,我出來的時候就忘記穿外套了。”她不好意思的說。
我皺了皺眉頭,怎麼又是蘇安生?他為什麼那麼關心她?就因為他踩傷了她的手?
“罌陌,我明天去你家給你送個東西好不好?我找不到你家,你把地址給我啊。”邶齊然開心的拉著我的手邊取暖邊說著。
“送什麼東西?”
“不告訴你。”
我看著她開心的笑臉,然後很鬱悶的發現我不知道我家的地址是什麼,我隻是找得到我家。
林阿姨見我半天不說話,關心的問我怎麼了,是不是不舒服。然後我很尷尬的說我不知道地址是什麼。
說完我就把頭撇到一邊去了,她們都沒說話,半天邶齊然才笑出聲說:“哈哈哈,罌陌你怎麼那麼可愛了,嘿嘿嘿……”
“再笑,再笑我捏你了……”
“嘿嘿嘿,我就笑,你捏不到!”她一邊說一邊往後退去,蘇安生站在她後麵和她一起退後,那樣子,生怕她摔倒了一般。結果她真的一腳踩空摔倒了,而蘇安生,穩穩的把她接在懷裏。
我冷著臉看著這場景,一句話都沒說。
邶齊然看到我麵無表情的樣子,收起笑容,走到我身邊,不說一句話。蘇安生依舊站在她背後,像一個保護神。
我用手撥動輪椅的輪子,往另一邊去。林阿姨和他們很迅速的追了上來,林阿姨推著輪椅問我怎麼了,我說沒事,就是被太陽曬得有點暈,想回去了。抬頭看邶齊然,她走在我旁邊,低著頭沒說一句話,該死的蘇安生走在她的旁邊,一臉微笑。
林阿姨聽我說想回去,然後停下來,把地址告訴邶齊然,接著和他們兩個道別,推著我回家。我沒說一句話,始終冷著一張臉看著別處。
回到家,我和林阿姨坐在落地窗旁邊,她繼續研磨咖啡豆,我曬著太陽,聽著音箱裏放的曲子,心裏想著些什麼。想邶齊然和蘇安生,想可樂,想老師說的話。
“林阿姨,明天我們一起去挑一把古箏吧。”
我聽見自己這麼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