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大火焚身

夜,如墨沉寂,月華清淺。

濃重刺鼻的異臭味溢滿整間屋子,些許兩聲鼠聲劃過,似是打破了夜的沉寂。

女子緊縮於一方牆角之下,雙手抱膝,身子微顫,淩亂的青絲布滿了髒汙,隨意的垂落在滿是汙漬的素衣之上。

良久,門外幾道雜亂的腳步聲由遠及近,顧西涼猛然抬頭,麵無血色的蒼白臉龐變得猙獰,絕望無助的雙眸乍然劃過滔天的恨意。

她看向來人,雙手趴附於地麵,拚命的向來人爬過去,嘶啞的聲音大聲怒吼:“顧西憐!你為什麼要陷害我!為什麼!為什麼!”

顧西憐身著淡黃色的碧霞羅衫,纖腰一束,額上一抹豔紅珠玉點綴眉間,本就清麗的容顏更增添了幾分容色。

她神色淡漠的俯視著地上狼狽不堪的女人,半分嫌惡,半分狠意,就在顧西涼即將觸摸到她的裙擺之時,她下意識的退後,身側的婢子便上前狠狠的一腳直踹在顧西涼的心窩之上:“罪婦大膽,滾開!”

伴著一道慘叫聲,顧西涼被這突如其來的一腳踹得一個趔趄,重重的摔在地上,額間一抹鮮血緩緩溢出,本就癱軟無力的身子更是多了幾分暈眩,她重重的咬住雙唇,直到鮮血染紅唇齒,她才清醒了些許。

顧西憐自腰間拿出羅綾繡帕,舉止優雅,輕掩住口鼻,輕笑,滿是嘲諷的聲音輕靈動聽:“真是蠢,莫不是以為觸碰到我,便能將役症傳與我了?真是笑話,事到如今,二姐姐竟還以為你是患了役症不成?”

顧西涼滿是恨意的眸子顯然一滯,若非患了疫症,她又怎會被夫君隔離,被顧西憐誣陷與他人有染,最後落得這般淒慘境地。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顧西涼每說一句話都需耗費極大的體力,但還是抬眸冷冷的注視著顧西憐。

顧西憐嘲諷輕笑,緩步及至顧西涼身前,悠悠提起右腳,淡黃幹淨的繡鞋狠狠的踏在那隻纖細髒汙的手上,用力的轉動鞋尖,顧西涼吃痛,拚命的掙紮著,但卻使不出半分力氣。

“我說,你從未患過役症,而是中了毒,那毒的症狀與役症一般無二,但卻不會傳染罷了!”話落,顧西憐終於鬆了腳,望著繡鞋底部染上的縷縷血跡,秀眉微皺,更加嫌惡。

顧西涼顧不得手上的疼痛,她的腦中隻是回想著顧西憐的話,她一直以為,是她命不好,竟患了可怕的役症,這才給了顧西憐陷害她的機會。

不待顧西涼有所反應,顧西憐接下來的話讓她整顆心都恍如跌入了萬丈深淵,冰冷……刺骨……

“而下毒之人,卻並非是我!是夫君!哈哈……顧西涼,你死也想不到,你能落得今日這般境地,都是夫君害的!”顧西憐嘴角的笑容更加肆意,看著那地上女子一副難以置信的神色,她的心中更加痛快。

“你當真以為冤枉你與人苟且的人是我嗎?不是!也是夫君!這一切都是夫君策劃的!可笑你還自以為大度,卻不知我與夫君早就相識,竟真的許了我入門為平妻。”

“從一開始到現在,你都是夫君手中的一粒棋子,如今夫君官拜尚書,你也沒了利益,自然是要被鏟除的!”

顧西涼唇齒顫動,她想否認,但心裏有個聲音卻告訴她,這就是事實,否則,顧西憐這般動作,他豈會不知?

現在看來,他不是不知,這一切根本就是他的授意,猛然抬頭,透過半掩的門縫,她努力向外望去……

果然,一抹月白色的衣襟在清淺的月色下,竟那般刺目……

安錦然……

那個滿腔抱負的男子,那個總是溫潤有禮,穿著一身月白衣衫的男子,那個向來謹慎小心,步步為營,逢迎於朝堂的男子,她再了解不過。

他若是想要了她的命,必定要親自看到她的屍首才會信……

心頓時猶如被萬箭穿過,痛得難以窒息,原來,他曾對他說過的聲聲情話,都是假的!

他曾思慕於她,所以才娶她,也是假的。

她不過是他的一枚棋子,是他攀附丞相的工具,他於她,從未有過半點情意。

顧西憐笑的更加肆意,她居高臨下,不屑得俯視著那自幼便被自己玩弄於鼓掌的相府嫡女,忽的微揚嘴角,“對了,適才忘了告訴你兩個好消息,你一定會很感興趣的。”

顧西涼隻略略抬眸,隨即垂下,額間的鮮血越來越多,混著臉上的淚水,滴滴滑落,染紅了素衣。

事到如今,她早已沒了求生的欲望,蒼白的臉上劃過諷刺笑容,可笑她識人不清,引狼入室,可笑她癡心錯付,淪為棋子……

“其實我和夫君早已經有了兒子,比你的辰哥兒還大上兩個月,過幾日,我終於能將他接進府中了!”顧西憐緩緩說道,顧西涼仍舊麵無表情,一副看淡生死的模樣,這讓她很是不悅,當年那個懦弱不堪的女子怎能露出這副神情!

緊接著,她繼續輕笑著說道:“可憐辰哥兒至孝,前些日子親自侍奉患了役症的二姐姐,不幸,也染了役症。”顧西嘴角的笑容不減,她看著顧西涼猛然臉色大變,再沒了適才的淡然神色,這才滿意的笑出了聲,語氣微揚:“昨夜,辰哥兒沒了!”

顧西涼身子驟然顫栗,滿是血跡的雙唇哆嗦著,難怪她說可以接她的兒子進府中了,原來她的辰哥兒……

可是,她的辰哥兒,才七歲,那麼懂事的孩子,他們怎麼可以……

辰哥兒是他的親子啊!

他怎麼下得了手……

“你可知辰哥兒死的時候多痛苦,他不停地喊著娘親我疼,娘親你在哪……我告訴他,他的娘親死了,他也即將去找他的娘親了……”顧西憐巧笑嫣然,模仿著辰哥兒死前的語氣,無比痛快。

腦中,似是隱隱想起了辰哥軟糯的聲音在她耳邊痛苦地呢喃,心仿佛被撕裂了一般痛。

“你們都是畜生!畜生!顧西憐!安錦然!我要殺了你們!”她忽的朝著門外爆發出一陣怒吼,然後拚命的爬向那個笑的肆意的女子,麵目猙獰,恨不得能撲上去吃其肉,喝其血!

顧西憐身側的婢子再一次將顧西涼狠狠踹開,然後護立在顧西憐身側。

“畜生?我倒是看在我們姐妹一場的份上,饒了大小姐一命呢!待你去尋了辰哥兒,我會將大小姐收在我的名下,好好的將她養大,然後替她尋個夫君,如何?”顧西憐似是忽的想起了什麼,輕笑,她會狠狠地折磨那個丫頭,讓她生不如死,便是嫁了人,也將是一場噩夢。

“雨兒……我的雨兒……”顧西涼眸中的恨意滔天,如今,她豈會再信顧西憐的話,她好恨!

真的好恨!

她的辰兒和雨兒,都還隻是孩子,他們怎麼能那般狠心……

他們何其無辜!

看著狼狽不堪的顧西涼,顧西憐一陣滿意,轉身,朝著門外示意,便見幾個青衣小廝紛紛拿著火折子和一些易燃之物而進,顧西憐一指旁邊堆積如山的柴火,冷聲道:“夫人病重,不治身亡,為防止役症傳出,老爺吩咐,焚屍!”

小廝沒有打量分明還活著的顧西涼,這是宅門醜事,知曉得多了,並沒有好處。

幾個小廝隻走向柴火堆積處,將易燃之物放在上麵引火,顧西憐大笑道:“二姐姐該謝過夫君,你做了那般苟且不堪的事,夫君還寬宏大量替你醫治役症,即便你死了,也能為夫君博個好名聲,也算死得其所了。”

顧西涼癱軟無力的趴在肮髒的地上,再也沒力氣動彈,冰冷的目光直直的看著那張巧笑嫣然的臉龐,似要將之刻在自己的靈魂深處,永世不忘。

顧西憐不屑的轉身,在眾婢子的簇擁之下,緩步離開,小廝緊接著打開火折子,引燃那些易燃之物,然後緊隨著離去。

火光愈大,豔紅的光束染透了如墨的夜色,她看見那隱匿在外麵的月白色身影緩身而出,動作輕柔的將顧西憐摟進懷中,那般的小心翼翼,好似捧著價值連城的珠寶。

她恍若看見了那人溫潤的笑容,直到他們的身影愈走愈遠,再也看不見,顧西涼才緊閉上雙眼,等待著這火光的吞噬。

身上漸漸傳來灼燒的痛意,她的意識漸漸薄弱,滔天的恨意隨著狼狽的身軀一起被吞噬於火海之中,最後一刻,她唯一的念頭,便隻剩下報複。

若有來生,她定當讓所有欺她,辱她的人,付出代價!

清風寒露,天色漸明,晨光熹微。

清雅的檀木熏香若有若無,不時略過鼻翼,去而留香,金縷鏤空的紫荊雕花窗欞中透過微風露露,晨色微涼,顧西涼眸光呆滯,複又震驚連連。

她分明已經葬身火海,灰飛煙燼了……

抬眸而上,入眼處卻是淡白清雅雙繡帳幔,輕紗羅幔之上,複有淡紫流蘇垂落而下,隨著清風,輕拂微落,便是不用肉眼去尋,顧西涼也斷定她身下暖榻,必是那張用稀有繁花檀木鏤空而成的木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