嘩啦一聲,唐玉斐浮出海麵,邊走邊摘護目鏡和呼吸器。
獨自貿然前往海溝顯然不是明智的做法,她寧可換個更深的寶藏點,也好過托大去應對海溝內未知的危險,況且她的身體也已經超負荷,於是果斷原路返回。
呼吸間胸腔內是綿密如針的刺痛,再加上身體逐漸回暖,外傷也開始叫囂,唐玉斐覺得很不好受。原本她的身體是絕不能做潛水這類刺激運動的,體力差、氣喘和疑似心肺方麵的問題,每個都足以致命。
唐玉斐卸了氣瓶,坐在海灘上休息,一個身材嬌小的女生卻挪了過來。
是那個女主播,她的潛水服幹燥,顯然是待在原地沒動過。
“喂,你叫唐玉斐是不是,NPC沒有規定必須玩家親手取回寶藏,你......你可不可以幫我拿個寶藏?”似乎知道自己的請求不可理喻,女主播語氣尷尬。
因為久處鏡頭前,她的表情拿捏很到位,如果拋開她眼底完全無法遮掩的恐懼和討好的話。
唐玉斐沒法再裝作沒看見她了,很是莫名其妙地問道:“為什麼?”
“我有深海恐懼症,完全沒辦法一個人前往海底,你可以幫幫我嗎?等我們離開這裏,我可以給你十萬。”女主播希冀地看著唐玉斐,語氣急切,“而且,而且後麵的遊戲說不定會有你需要我的時候,到時候我也不會拒絕的。”
“為什麼找我?”唐玉斐深感費解,她無數次在反光的電梯內壁看到過自己的尊容,可不是什麼值得信賴的樣子。
女主播囁嚅:“因為前幾個遊戲你表現的還挺厲害的。”
她從小就擅長察言觀色,再加上出挑的外貌,一直是吃著各種紅利長大的,做主播更是如魚得水,順順利利收獲了大票粉絲不說,賺的也是盆滿缽滿。這也是她沒有什麼出挑技能卻能順利通關之前的遊戲的原因,她知道什麼時候該依附,什麼時候要站隊。
一直以來她都想加入唐玉斐四人組,可惜他們之間仿佛有著莫名的磁場,根本無從下手。
另外,她之前擔心會讓宋恕反感她。
而這次之所以這麼急迫,是因為確實碰到了無法解決的難題。
想到宋恕,女主播不自覺咬了咬下唇,臉上浮現不甘。
其實她原本是希望宋恕可以幫幫她,哪怕隻是陪著她一起下水,可他一直以來都對她視而不見,就連之前她鼓起勇氣想要攔下他,也被他冰冷且不耐的眼神駭退了。
可她有些不服氣,她長得漂亮,一直以來就算男人對她沒有愛慕之心,多少也會對她投以目光,偏偏宋恕......這人就像有兩幅麵孔一般。
隨後她看到了上岸的唐玉斐。
“抱歉,我幫不了你。”唐玉斐語氣平淡的拒絕,隨後扯了個謊,“我有心髒病,自身難保,否則也不會這麼快回來。”
“什麼?”女主播皺眉,覺得唐玉斐拒絕她的理由極為荒謬。
她想反駁,然而她看著唐玉斐那雙黑黢黢的眼睛,那雙在瘦削到過分的臉上顯得空洞且病態的眼睛,她又覺得對方似乎沒在說謊,總歸是一副很容易就死掉的樣子。
女主播抱著自己的裝備一聲不吭地離開了,臉色不太好。
唐玉斐沒多在意這無關緊要的小插曲,抖了抖泡了水的說明書,重新找合適的寶藏點並規劃路線。
休息一陣後,她再次下水。
有了第一次下潛的鋪墊,這次唐玉斐抵達同樣深度時無論是用時還是耗氣量都更少,一個人在深海的緊張感也去了大半,唯有身體上的不適更加明顯,所以她不打算再有第三次。
配備的潛水儀表是少見的四聯表,能顯示氣瓶壓力、所處深度,還有指北針和溫度計。
水下10米,她經過了美麗的珊瑚群和珊瑚礁魚群,看著海龜在頭頂緩慢遊弋,可惜的是此時的它們都失去了燦爛的顏色,在照明燈下泛著幽幽藍光。水下30米,途徑峭壁,她已經在自然下沉,並察覺到手腳的溫度開始流失,心跳加速。水下40米,她碰到洗衣機流,差點被甩的迷失方向,幸好成功挪了出去。
唐玉斐一路在心裏自問自答,強製讓大腦專注。
3+3等於多少?等於6。他們通過了幾關遊戲?7關。宋恕一共長了幾條胳膊,目測兩條。
很好,腦子清醒,沒有氮醉。
她盡可能做到小心謹慎,每下潛一定深度就會稍作停留並排出肺內的氣體,檢查自己的狀態並給予積極的心理暗示,也會關掉照明燈看發光的魚群、看微生物,聽著不知從何處傳來的聲音,想象自己僅是個夜潛愛好者。
甚至她還樂觀地吐槽了句:海水真是太特麼鹹了。
然而隨著身體的自動下潛,窒息感和孤獨感還是隨之而來,而更讓唐玉斐擔憂的是,她能感覺到海水溫度下降的很快,此時溫度計顯示在15°,她記得第一次深潛的地方水可沒有這麼冷。
要知道,身體在水中的冷卻速度會比在空氣中快得多,在深海中低溫比缺氧更要命。
快了,她這次的目標是海下90米,比梁添替她挑好的潛水點要深許多,已經是她將生死懸於鋼絲之上、拚盡全力的極限了。
似是有所察覺,唐玉斐再次關閉照明燈,身下竟亮起一片盛大的藍綠色熒光,神秘僻靜,美麗且危險。
下方是一艘龐大的海底沉船,如酣睡的巨獸匍匐在地上,而發光的正是盤踞在各處或漂浮著的水母群,它們同沉船一般似在沉睡。
唐玉斐為眼前的景象震撼了一番,沉了口氣悄然往沉船摸去,小心翼翼地穿過水母群後從某個破損的艙門漂進了船內。
沉船鏽跡斑斑,散落著各種東西,大多能看出原本的樣子,甲板上吸附著大大小小的帶殼類生物,間隙間長出了漆黑的海草。
唐玉斐的潛水靴虛踩在甲板上,在海水的浮力中一躍而前,身體從這些沉睡的海底生物旁滑過時隻帶起一串小小水流,像是輕盈且手法高端的竊賊,意圖敲開國王的墳墓。
遊戲並沒有說明涅柔斯的寶藏是什麼,但是唐玉斐在一片藍綠中看到船內某處有紅光閃爍,她就是奔著這個去的。
船艙的布局並不複雜,呈回形結構,紅光就在最底層,唐玉斐自上而下潛去,很快在某個房間看到了一隻巨大的蚌,蚌殼一開一合間,露出裏麵躺著的拳頭大的血紅色珍珠。
唐玉斐手臂一撈,將珍珠取了出來。
她正要往上遊,右腳卻被什麼纏住,唐玉斐以為是海草,動作利落地用潛水刀割開,回頭仔細看時卻發現這些海草很是細密,竟像人的頭發。
想到自己一路上看到的這些所謂海草,唐玉斐覺得頭皮發麻,心底升起一股不好的預感,她立即加快速度打算離開沉船。
浮出艙門的那一刻,唐玉斐明顯感覺到海底的水流亂了,隨後她就看到沉船周圍不知何時來了許多上身赤u0027裸、下u0027身魚尾的“人”。它們的皮膚呈青白色,上半身雖是人的樣子卻各處布滿魚鱗,手臂間生了魚鰭,細看就能發現脖子處開合的魚鰓。
這是......人魚?
它們或是站立或者趴著,翻白的眼瞳無一例外,都對唐玉斐虎視眈眈。
唐玉斐心中暗道不好,攥緊了手中的潛水刀,心跳驟然加速的同時負麵效應隨之而來,她暈了暈。
在海底,人類可是一點勝算也沒有。
可她不明白,明明她下潛到現在不到兩個小時,這些人魚為何出現?難道他們的猜測一直以來都是錯的?
還是說,在這期間已經有很多玩家拿到了寶藏,所以海底的危險也隨之增加?
來不及細想,也無法細想,唐玉斐唯有一個念頭——逃!
她摘了輔助下潛的配重塊,身體陡然一輕,不顧胸腔要爆炸的風險拚命往上遊。
然而人魚們速度極快,比人類的速度快的多,唐玉斐很快就被人魚們攔截在中間。
它們的頭發極長極密,像生出意識的觸手朝著唐玉斐包裹而來,唐玉斐揮動著手裏的潛水刀,一次又一次將纏著她四肢的頭發斬斷。
可頭發源源不絕,根本斬不完,唐玉斐因為大幅動作呼吸越來越急促,腦子竟然隱隱產生興奮的感覺,差點忘了自己正在海底、在人魚們的包圍圈裏。
這次她毫不猶豫丟了手裏的珍珠,任由它往下沉去。
可人魚們卻像是沒有看到般,它們並沒有散去,圍著唐玉斐的包圍圈越來越小,唐玉斐甚至看到它們揚起指甲鋒利的手。
唐玉斐覺得頭暈耳鳴,強烈的窒息感幾乎讓她睜不開眼睛,她在水中束手無策,想不到一點生還的辦法。她強撐著朝最近的人魚捅了一刀,鋒利的潛水刀穿過漆黑的頭發紮中人魚的身體,卻僅僅刮落幾片魚鱗,揚起的血霧很快散在海水中。
人魚被她激怒,張嘴吼了一聲,朝唐玉斐拍來。
唐玉斐發現突然間她什麼聲音都聽不見了,僅能感覺到一股巨大的衝擊砸在她腰上。沒有疼痛,是短暫的溫熱,隨後就是冷徹骨髓的寒意。
估計是耳膜穿孔了,潛水服也破了。
好像要死了,唐玉斐覺得整個人像是被一隻冰冷大手狠狠攥住,骨骼和內髒咯吱作響,隨時都會被捏爆。
還有冷,極度的寒冷,從腰部傳遞四肢百骸。
唐玉斐意識模糊,腦子昏沉,鏡中視野逐漸被黑暗浸染,可下一刻,眼前人魚的臉竟然變成了宋恕的臉。
他僅穿了件白色單衣,被水流揚起的衣擺露出一截白皙勁瘦的腰身,唐玉斐甚至能看見隱約的青筋脈絡。那雙棕栗色的眼瞳泡在海水裏,一直以來偽裝的暖意被盡數洗去,無悲無喜地注視著唐玉斐,如同海神注視著突然到訪的陌生來客。
唐玉斐張了張嘴,嘴裏吐出一串細小的氣泡。
她在說:真見鬼了,這隻人魚長得跟宋恕一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