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漫漫追太子路二十四

過了兩日,百裏青陪著唐玉斐歸寧。

相國夫婦得了消息,一早就在等待,直到門童匆匆來報,說是太子和太子妃要到了。

相府門口,一輛寬敞華麗的軟轎堪堪停下,立即有下人搬了踏凳。相國夫婦忐忑又緊張地看著,隻見簾子拉開,一襲白衣首先出現在視野中,清冷如月色霜華的男子緩緩而下,這才轉頭對轎內伸出手,神態柔和。

轎內又伸出一隻小手搭了上去,接著由他半牽半抱下來一位明媚嬌豔、唇角含笑的女子,不是他們的女兒又是誰?

見到這一幕,相國夫婦都愣了愣,隨後互相對視一眼,眸中滿是笑意。原本這賜婚詔書下來時他們還擔心女兒嫁去太子府會受冷落和欺負,日日提心吊膽女兒有沒有受委屈,如今看來太子像是待她極好,兩人恩愛不舍,佳偶天成。

“爹!娘!”唐玉斐看到二老,提裙擺快步上前,笑著喚道。

相國夫婦原本要行禮,卻被唐玉斐抬手攔住,見百裏青同樣麵色溫和,略帶縱容地看著自己女兒。他們也就釋然,略去了這些虛禮。

“傻孩子,都是太子妃了,怎麼還這麼冒冒失失的,小心讓人笑話了。”相國夫婦拉著女兒的手不肯放,又看又看地噓寒問暖,見她氣色不是很好,忍不住皺起眉毛:“玉兒,你的臉色怎麼這麼差?”

話一出口,唐相國的臉色也緊張了起來,忍不住瞟了瞟百裏青。

“我這兩天染了風寒,多虧殿下照顧我,現在已經好了。”唐玉斐怕誤會百裏青,立即嗔怪地說道:“爹,娘,你們還要我們站多久啊。”

“是娘糊塗了,快進來快進來,還沒用膳吧?”相國夫人這才恍然,親親熱熱地牽著女兒往裏走去。

唐相國落後兩步,與百裏青並肩而行,而身後跟著的青稞提了大包小包,都是送來的禮。

飯桌上,相國夫人嫌唐相國和百裏青說的話生澀難懂,一邊不停地給唐玉斐添菜,一邊絮絮叨叨嘮家常。唐相國原本覺得這位太子冷傲又難以接近,可他問的每個問題對方都會細細回答,態度謙和有禮,對自己的女兒又確是極為上心的模樣,談的倒也極愉快。這讓唐相國又多出幾分滿意,連“臣”的自稱都略去了。

唐玉斐好容易等到一頓飯畢了,這才斟酌著說道:“爹,娘,其實女兒這次回來,是有些話要同你們講。”

“什麼事?”相國夫人依舊笑的慈愛。

“我和殿下打算離開京城。”

唐玉斐說著含笑望向百裏青,百裏青同樣給她一個眼神,兩人在桌下的手悄悄緊扣在一起。此番歸寧也是為了同相國夫婦二人打個招呼,他們決心要離開,今日一見,算作道別。

“離開京城?你們要去哪裏?”相國夫婦大驚。

“朝中動蕩,我們不願受到波及,隻想安安穩穩過日子。殿下在城外購置了宅子,我們打算搬到那裏去。”唐玉斐緩緩說道。

唐相國皺了皺眉毛,看向百裏青:“太子殿下,這也是您的意思?”他下意識的認為自家女兒是在說笑,莫說一個太子,就連他要離開這皇宮都十分困難。對百裏青來說,脫離皇室需要解決多少麻煩,付出多少代價?他就真的甘心?

可百裏青微一點頭:“是,本宮會帶玉兒離開京城。”

相國夫婦對視一眼,皆是沉默不語。

“爹娘你們別擔心,我們得空會回來探望你們二老的。”唐玉斐親昵地挽住相國夫人,開始撒嬌:“我們隻是離開京城而已,又不是再也見不到了。”

半晌,唐相國才長長地歎了一口氣:“玉兒,你要做什麼決定,爹娘不會幹涉你。”說罷,他對相國夫人使了個眼色,示意她先將唐玉斐帶走。

知道自家相國有事要談,相國夫人立即借口帶唐玉斐看新到的布料花色,硬拉著她離開,而唐相國則帶著百裏青去向了書房。

書房門閉上,房間內陷入一片寂靜,唐相國看著眼前的男子,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難得見到這位當朝太子,他自然有很多話要問,可沒想到他還沒來得及出口,他就給了自己這樣一個決定。

他會識人,知道這太子非池中之物。分明是個驚才絕豔之輩,他的光芒卻僅僅曇花一現,隨後就甘心步步衰減為人所淡忘,其中緣由他不明白。如今三皇子勢頭正好,大有壓過大皇子的趨勢,這位太子遲遲沒有動作,他原本也以為他隻是在蟄伏。如今他們和這位是一條船上的人,若他有奪位之心,他拚盡全力也會為他和自家女兒鋪路。

可今日一看,他竟果真是要放棄皇位麼?

唐相國想不通,緊皺了眉毛最終開口問道:“殿下真對那個位置沒有任何念想?玉兒年紀尚小,她不明白的事情不代表臣不明白。臣隻有這個一個女兒,不願看到她受委屈。”

他頓了頓,目光帶了幾分冷厲:“臣希望殿下,不要騙她。若是殿下想奪位,臣定當傾力相助。”

這話算得上絕對的大逆不道,可百裏青麵色平靜,盯了唐相國半晌才緩緩說道:“唐相國可知宮內十幾年前的一樁密辛?事關景德皇後之死。”

唐相國頓時麵色大變,目露驚駭。

百裏青鳳眸悠遠,越過他的臉似在回憶,語氣淡淡,說出的話卻帶著十足的悲涼:“唐相國,本宮命不久矣。”

......

一番密談,唐相國恍若老了許多,沉著臉端坐不動。百裏青沒有再回頭看他,出了書房後信步走到唐玉斐出嫁前曾住的小院內,輕車熟路,似乎極為熟悉。

院內的花還未開,蕭索的枝頭卻抽出了新芽,地上沒有一片落葉,幹幹淨淨。相國夫人果真很疼愛女兒,唐玉斐的院子一花一木都沒有移動過,全按原來的模樣擺放。百裏青其實是第一次來,想來也會是最後一次。

他步履緩緩,目光掠過一樣又一樣物什,同腦中曾描摹了幾千幾萬遍的想象一點點重合。

唐玉斐中毒休養的那段時間,是他讓夜梟徹夜在暗處守著她,向他彙報她每日的動態。因此他不得不知道相府小姐今日又折了幾支花,在廚房搗鼓出了新吃食,學著丫鬟繡出醜陋至極的圖案,還有她的字實在是不堪入目。夜梟那樣刀口舔血的人,提起她時竟也總露出笑容。

久而久之,他不自覺習慣了,甚至開始猜測她在幹些什麼。

他沒有細想自己為何要關注一個毫不相幹的嬌小姐,他隻覺得大抵是因為害的她中毒,內心愧疚。可他忘了,他向來冷心冷情,曾經毫不猶豫就能奪去她的命,又何曾對他人起過憐憫之心?如今看來,怕是那時候他就已經愛上她了。

百裏青想著,蒼白的臉上泛起微微笑意,推開u0027房間的門,一股獨有的女子馨香淺淺縈繞著。他掃視一圈,被褥果然都疊的整整齊齊,地上桌上一點兒灰塵都沒有。他目光流連,一一辨認過她睡覺的地方、她梳妝的地方、她練字的地方。一遝泛黃的紙張壓在鎮紙下,百裏青走近取出一看,都寫著歪歪扭扭的字跡,實在有些不不忍直視。

他一張一張細細翻看,看到她寫下“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又寫下“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盡是些令人酸掉牙的情詩,難怪會讓青稞露出那樣嫌棄的表情。百裏青忍不住這麼想著,心中好笑,可越往下翻,最後每張紙上都隻寫了三個字——百裏青。

厚厚一疊紙上,寫的都是他的名字,認真的、潦草的、隨意的,仿佛魔咒一般。

百裏青捏著紙張的手忍不住顫抖了起來,心口胃裏都泛起陣陣絞痛,他身形晃了晃,終於再忍不住,自喉間湧出一口鮮血,盡數吐在那幹透的墨跡上,紅色黑色,觸目驚心。

他緊皺了眉毛,撐著桌子喘氣,難受窒息的感覺卻沒有絲毫減輕,沉重的仿佛要將他的心都撕裂了,眼前一片模糊。

深深的無力和痛楚湧出,傳至四肢百骸,他連動彈指尖的力氣都不再有。百裏青闔上眼睛,隱去了眸中的水漬,蒼白的臉上盡是哀戚。

他想,玉兒,玉兒,我要如何才能讓你忘了我,安穩快樂的活著?

他想,我要如何悄悄死去,才能讓你別恨我?

唐玉斐好不容易從相國夫人手底下逃出來,知道百裏青去了她的小院,立即興衝衝地跑去。她迫不及待想告訴百裏青,相國夫婦已經同意了他們離開京城一事,很快他們就可以離開這是非之地,過自由的日子。

這個心願設想了百次千次,如今就要實現,她的心輕快的都要飄起來。

院內設了一個梨花木躺椅,唐玉斐進去的時候看到百裏青闔眼躺著,神情安然,日光下的臉蒼白到近乎透明,潔白的衣袍晃了她的眼。那一刻,唐玉斐沒來由地想起第一眼見到百裏青時的模樣,他遙遙走來,廣袖翻飛,清冷如謫仙一般的人,似乎隨時要踏月而去。

她來到這個世界,拚盡全力,隻為將他留於人間。

心裏驀然一緊,唐玉斐加快了腳步上前,在他的膝旁俯下身,靜靜地依偎著他。

百裏青似有所覺,抬手輕輕撫了撫她的頭,指尖一點點繞著她的發絲。

“殿下,就要回春了。”唐玉斐用臉頰蹭著他,輕聲說道,眸中是無限期許。春天要來了,他們向往的日子也要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