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色細沙自半空中悠悠然散落——許言輕被麵具男困了這麼久,每天要做的除了跟對方鬥智鬥勇之外,便隻有偷偷存沙子這一件事。
落過雪的地麵總是濕/潤,許言輕便挖一捧濕泥放在房間裏,眼巴巴地等著它幹透,又一點一點的搗成沙狀……為了突出效果,許言輕甚至悄悄差街邊的乞丐幫她買來了迷/藥混在裏麵——其實最早是打算直接把這些迷/藥混進食物裏喂給麵具男的,奈何麵具男在她麵前從來不吃東西,連口水都不喝……想必是為了從源頭拒絕摘下麵具……因此許言輕沒有辦法,隻能把迷/藥摻在細沙中。
她趁著麵具男抬手抵擋的功夫飛快在自己腦子中將計劃過了一遍——細沙吹進麵具男眼睛裏,大概會耽誤他兩秒的功夫,在這兩秒內,她可以用上自己此前按照記憶中林夭的做法依葫蘆畫瓢折騰出的疾走符逃跑。
疾走符的極限是兩公裏路,許言輕一個四體不勤的弱女子,在極短時間內疾走兩公裏多半會丟掉半條命,係統檢測到宿主生命值下降,就會被動觸發防禦機製,而這段時間已經足夠麵具男追上來。
麵具男追上她後一定會強製她跟自己回去,而在他伸手的瞬間,係統會判定對方為幾度危險人物,從而開啟高級防禦模式……這個高級防禦模式就很厲害了,不僅能在屠龍坑內保住她不受雷劈火燒,還能在瞬間把眾多枉死魂燒成灰燼!
當然,麵具男肯定比枉死魂要厲害的多,想一勞永逸的徹底甩掉他估計不大可能,但至少能暫時限製住他的行動,許言輕便趁機把剩下所有的疾走符都用上,爭取把麵具男遠遠甩在身後。
更重要的是,此時的她因為有了係統的高級防禦模式傍身,就算跑上幾十公裏都不會感到疲累。
許言輕覺得自己真是一個平平無奇地逃跑小天才!
她又在心裏將自己的計劃重複了一遍,正要把手伸進懷裏掏疾走符,就被憑空伸出的一隻手準確無誤的抓住了手腕,連帶製止了她接下來的一係列動作。
許言輕:“……”
飄揚的細沙總算徹底落地,迷蒙的視線重新恢複清明,隔著一副麵具許言輕看不清對麵男人的表情,卻清晰的聽見了他含笑的嗓音:“沒人跟你說過嗎?隨手扔垃圾是可恥的。”
許言輕:“……”
“……”
她張了張嘴欲言又止,投過去的眼神中寫滿了控訴。
空氣靜悄悄的在兩人中間流淌,許言輕出師未捷身先死,委屈的臉都白了,沒好氣的瞪了麵前的男人一眼,憤力把自己的手腕從對方手中抽了出來。
她正欲說話,卻猛然覺得自己渾身一輕,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眼下究竟是個什麼情況就見自己的右手不受控地舉了起來,手指在空中飛快舞動,結了個印出來。
這是怎麼回事?她瞪大了眼睛,身體不受自己控製的恐慌後知後覺的湧上心頭……許言輕幾乎是無意識的抬頭看了麵具男一眼,卻見對方和自己同樣震驚,透過兩個圓孔露出來的眉毛隨之皺了起來。
他一早還沒反應過來,兩秒後周身氣場驀地大變,一邊製止許言輕的動作一邊厲聲問道:“你是誰?”
“許言輕”看都沒看他一眼,卻愣是沒叫對方碰著自己一寸皮膚,嘴裏同時低聲吟了兩句咒語——許言輕從來都不知道自己還有這麼世外高人的一麵,簡直要歎為觀止,兩秒後才猛然驚覺自己剛剛是以第三人的視角在看“自己”!
她低頭看了眼自己透明的手掌,陷入了沉默。
我特麼……許言輕終於忍不住把這些日子以來一直藏在心裏的髒話說出了口:是死了嗎?
她心裏覺得時間已經過去了很久,實際上對麵具男來說不過是轉瞬而已,對麵的“許言輕”已經念完了咒語,然後默默抬起眼來。
麵具男心下一震,就見“許言輕”無端衝自己咧開嘴一笑,然後從腳底開始,一點一點消失在了空氣中。
許言輕眼睜睜看著自己的身體消失,心情同樣很震撼。
她嚐試著叫了兩聲係統,卻沒得到任何回應。她猶不死心,又逮著係統罵髒話,然而不論她做什麼,都沒得到絲毫來自係統的反饋。
許言輕覺得自己大概真的要命喪於此了。
然而這念頭剛一閃現,許言輕便敏銳的發現自己周遭的環境似乎發生了變化——原本清晰的環境漸漸變得模糊,麵具男那張醜的離奇的假麵開始虛化,灌進耳朵裏的風聲被無限放大,她低了低頭,甚至能聽見從胸腔傳來的、巨響無比的心跳聲。
黑暗由一個又一個的小點連綿成廣泛的一片,許言輕腦袋一歪,整個人徹底失去了意識。
好不容易停下的雪此刻又卷土重來,輕飄飄地落在地上,許言輕眼皮跳了跳,耳朵裏一道稚嫩的童聲由近及遠,從模糊變得清楚。
“醒醒!”子泱動作粗魯的推了推床上那人的肩膀,見人似有不適的皺了皺眉,又懊惱著放輕了聲音,但到底是因為年紀小,一緊張就控製不住自己的力氣,推著許言輕肩膀的力道大到在場的另一個人都看不下去,語氣涼涼的說了句“你再推,她沒死恐怕也要被你推死了”。
子泱瞪她一眼,悶悶不樂地放緩了動作。
許言輕的神智雖然暫時陷在昏迷中醒不過來,耳朵卻已經能捕捉周圍的動靜,她能清楚的聽見自己床邊有兩道聲音,一道童聲,屬於子泱,另一道……
是一個清冷的女聲。
那女聲聽起來好像不太好相處,透著一股子從骨頭縫裏滲出來的涼意,讓人光聽一句就覺得要起一身的雞皮疙瘩。
但子泱好像不怎麼怕她,沉默半晌後突然憤恨道:“你沒說你的辦法是這樣的。”
“是嗎?”那女生聞言驚訝的挑了下眉,尾音卷出一股撓心的弧度,像隻懶洋洋的趴在大太陽底下磨爪子的貓。
她笑了一聲,理直氣壯且毫無愧意的解釋:“我忘了。”
“再說了……”她又拉長尾音道:“我說會幫你們從那個什麼教主手底下逃出來,我已經做到了,至於其他的……我可什麼都沒保證過。”
“你!”子泱嘴笨,聞言被氣得不得了,指著那女生“你”了半天也沒“你”出個具體的一二三來,最後竟然一撇嘴,把臉扭到了一旁:“以後再也不理你了!”
他又氣又急,惱羞成怒,卻因為個子實在太小,便連生氣都帶著一副詭異的萌感,惹得那女聲憋不住笑的“哎呦”了一聲,然後彎下腰來逼近子泱肉嘟嘟的小白臉蛋:“別生氣嘛……我跟你道歉還不行嗎?”
“誰稀……”
她那含笑的語氣一聽就是在逗自己玩兒,子泱幼小但實在的自尊心受到了傷害,正要冷臉拒絕就聽那人居然真的收斂了表情一本正經地說了句“對不起”。
“……罕。”最後一個字比那聲道歉晚了半拍才吐出來,子泱愣愣的看了麵前的女生一眼,難得有些結巴:“誰……誰……誰要你道歉了!”
他扭扭捏捏的把臉轉到了一邊:“搞得跟我欺負你一樣……”
小孩兒刻意壓低了音量但還是在一片寂靜的環境下聽得清清楚楚的嘟囔傳進女生耳朵裏,後者壓著嗓子笑了一聲,趕在那好玩兒的不得了的小孩兒翻臉之前指了指床上的許言輕,轉移話題道:“她快醒了。”
“真的嗎?”子泱的注意力果然隨之轉移,目光灼灼的盯著床上還沒醒來的人看。
灼/熱的視線恍若有實質,許言輕甚至覺得自己再昏迷下去都對不起眼巴巴守著她的子泱,於是她奮力讓自己的腦子清醒過來——隻不過睜眼之前,她悄悄耍了個小心眼兒——
“係統?”她試探著叫了一聲。
“在。”熟悉的機械電子女聲緊跟著響起,許言輕飄在半空中晃晃蕩蕩的心髒總算落了下來,又緊跟著問道:“剛剛發生了什麼?”
“由於宿主無辜消失而導致數據紊亂,係統自動陷入睡眠狀態,無法確定究竟發生了什麼。”
係統答得模棱兩可,卻已經足夠許言輕推測出事情的大致輪廓——係統說宿主無故消失,應該指的是她被擠出了原著中這個“許言輕”的身體,而把她從這具身體裏擠出去的,大概率就是方才跟子泱說話的女子。
許言輕皺了下眉。
“啊!”子泱目光一錯不錯的盯著許言輕的臉,第一時間便發現了她表情的微小變化,頓時高興起來,抬高音量叫道:“醒了!”
他湊上來用手指點了點許言輕的眼皮,看著手下的睫毛在他的注視中忽閃了兩下,牽動眼皮向上抬起,露出最底下一雙澄亮的眼眸。
許言輕先衝子泱笑了一下,在他因為驚喜而放大的瞳孔中稍稍偏過腦袋,想要看看子泱到底在和誰說話,然而……
她視線在屋內掃了一圈,卻連半個人影都沒看見。
許言輕:“……”
我是出現幻覺了嗎?
子泱自己嘀嘀咕咕說了一通自己有多擔心她,半晌才發現並沒有人在搭理自己,於是委屈的扁了下嘴,順著許言輕眼睛看往的方向看過去:“你看什麼呢?”
許言輕眉頭皺得老高,剛剛獲得清醒的腦子在此刻又亂成了漿糊一般的一團,臉上寫滿了濃濃的自我懷疑。
她轉向子泱,試探的問了一句:“你……咳咳!”
剛恢複正常的嗓子又幹又癢,許言輕剛說一句話便不由自主地吐出兩聲咳嗽,半晌才續道:“你剛剛在跟誰說話?”
除了兩人外再無第三人的房間仿佛在無聲的嘲笑她,許言輕話出口的瞬間對自己的懷疑一度達到了巔峰,卻幸運的看見子泱隨手指了個方向道:“就她啊……”
視線盡頭那人衝自己歪著頭笑了一下,眼睛眯成一條縫,末了又故意挑了下眉。
子泱側過腦袋,臉頰兩側鼓起來,從側麵看過去仿佛一隻藏滿了屯糧的小倉鼠。
子泱鼓著臉把視線從那人身上又收回來,撞上許言輕疑惑的目光後才猛然反應過來,抬手重重拍了一下自己的腦門:“哎呀!”
他說:“我忘了,你看不見。”
看不見的許言輕茫然且無辜的眨了下眼。
————
雖然不知道為什麼,但沈鉞和子泱之間總有一種詭異的聯係。
通常情況下兩人總能在第一時間知道對方的方位,但前提是子泱得從那個香囊中出來——那香囊怎麼看都是個凡物,卻意外的可以隱藏子泱的存在,此前沈鉞一直沒有考慮過是為什麼,直到許言輕被一個戴麵具的男人擄走之後,他才開始思考這個問題。
這香囊是當初自己走在街上時一個陌生女子硬要塞給自己的——現如今想來那女子也十分奇怪。
他曉得自己生得漂亮,走在路上總會惹來旁人或偷偷摸摸、或光明正大的打量的視線,但像那姑娘一樣敢忽略他不善的臉色以及周身生人勿進氣質強行和他說話的,實在不多。
對方甚至在把香囊交到自己手上後低低說了句話。
那句話是什麼他沒有聽清,眼下回憶起來,沈鉞覺得那人的口型好像是“好好照顧自己”。
一個陌生人會叮囑他照顧自己嗎?
沈鉞越想越覺得怪異,而此時此刻,最怪異的顯然是可以隱藏子泱存在的那個看似普通的香囊。
他知道那香囊如今落在了許言輕手上,所以就算麵具男不知用了什麼法子斬斷了所有追蹤他們的線索,他也有把握找到許言輕。
隻要子泱從那香囊中出來。
而今十天過去了,沈鉞原本正將手肘抵在桌麵上撐著腦袋養身,周邊空氣卻驀地發生了變化——他仿佛看見空氣纏在一起擰成了一條繩子,將這邊的他和另一頭的子泱連接在一起,形成了牽引。
他不費吹灰之力就找到了子泱的所在。
老舊的木門被人從外部粗魯的一把推開,沈鉞進門的瞬間,正聽見許言輕不敢置信的聲音:“你在騙我吧?”
他的突然闖入打斷了許言輕的疑問,這人在子泱已經撲向門邊習以為常的掛在沈鉞身上之後才反應過來,後知後覺的把頭轉向了莫名其妙出現的沈鉞。
然後“嗬嗬”幹笑兩聲。
“真巧……”她說:“你也在這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