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心中苦楚誰人知

九天之上,處處是仙霧繚繞,將那紫金琉璃的屋簷在雲霧中隻露出一點模糊的影子來,遠遠的看去,倒像是潛伏在這裏的怪獸一般。

通往重霄顛的是一條白玉鋪成的道路,這裏的白玉也是取自白澤島中鑄就而成。自天地開辟以來,白澤島上就盛產美玉,神族之人自是十分的清楚,所以在舉族搬遷至九重天之時,也帶走了白澤島上最為精美的玉石。

白玉石階的兩旁,對稱的屹立著不知其數的同樣是白玉雕琢而成的欄杆,上麵或篆刻著一些深奧的符畫,或鏤著各種花草紋飾。此刻因這石階正自上而下的流淌來一些雲霧,已是看不清這石階到底有多長。

傳說中,隻要成仙之後,在這條白玉鋪築而成的大道上走一走,便可以除去心中惡氣,自生護體靈光。雖然傳說如此,但是到底是不是真的,卻沒有人有心去深究。

原本極為喧鬧的白玉大道,今日此刻卻顯得有些冷清,也不知這九天之上那多如繁星的眾仙去了何處,整個九重天都聽不懂一點點的聲響,讓人不禁有種錯覺,這裏已經不再是昔日那繁花似錦的神族之地,反倒是有幾分地獄裏的落寞與冷清。那些平日裏可以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上仙,都已經不知下落。

一聲長歎,忽而自重霄顛中傳出,雖然極輕,但是在這有些冷清的神族之地,卻是傳得極快。隨著這聲歎息傳散開去,很快便就有幾處傳來了一些聲響,似乎是那些不明事理的天仙正打量這長歎來自何處。

當探究清楚是自重霄顛傳來之後,眾仙的反應卻是大不相同,有的是像失魂落魄了一般,久久的佇立在自家仙府門口,望著重霄顛的方向,緊緊的皺起了眉頭。也有的是輕輕拂一拂衣袖,轉身便就離去,似乎這裏的一切都是事不關己。還有少數的,則是乘著眾人不注意,嘴角抹過一絲絲笑意,似乎對這長歎聲後的主人此刻的遭遇有些恥笑,就像那人是自作自受一般。

重霄顛中,亭台樓閣,曲觴流水,更多的還是在地上流淌著的雲霧。天帝此刻有些頹廢的坐在玉椅之上,目光似乎有些呆滯,但是身為天帝,神族的掌管者,那一身的氣質還是無與倫比,就算是道行再高之人,也無法靠近。

眼看著紫雲的方法就要奏效,眼看著就要將靈雲山巔那一眾反叛者盡數殲滅,眼看著從此便可以一統乾坤,卻在這個時候一切幻想都落空了。這麼多年來的苦心綢繆,這麼多年來的埋沒良知,到最後換來的還是一場空。

為什麼,他有著這世間任何人的生死大權,有著無人能及的全力,呼風喚雨無所不能,卻最終還是不能鏟除妖族的兩個首領。命運不該是這樣的,神族由始至終都是這世間最至高無上的統治者,神族的榮耀絕對不能毀在他的手上,也絕對不能讓那卑賤的妖族統領整個世間。

天帝的眼神終於恢複了清明,隱隱有一些狠厲在眼底深處流動。為了神族永保無虞的統治,就算是滅盡天下又如何?

就這樣想著,天帝直起了身子,似乎是發了什麼狠心一般。卻在這時,耳畔忽然響起了整個世間隻有他一人能夠聽到的,那來自於天外天的上古大神的歎息。這些年來,這種歎息之聲他不是第一次聽到,每一次他做了什麼泯滅良知之事時,那歎息聲便由始至終在他的耳畔盤桓著,久久都未能散去。

“夠了,你們的使命都已經完成,我才是神族的唯一的統治者。從今往後,我不想再聽到你們任何的歎息聲,也不要再將你們那副悲天憫人的心性灌輸給我。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我們神族的榮耀,你們沒有資格也不配來評論我的是非對錯!”這樣憤怒的聲音,這被天帝深深隱藏在心底的聲音,一字一句的傳到了天外天中。

終於,那如幽靈一般纏著他的歎息聲,終於止住了,他的耳畔清靜了,他的世界清靜了。從現在開始,他便就是這世間唯一的統治者,誰敢違抗他的命令,終究都不會有好下場。

一步一步的走向玉石台階,身上黃袍中繡著的九龍,那原本清明的眼神似乎一瞬間渾濁了,似乎這天地之間已經變得汙穢不堪,這裏不再是他們久留之地了。

重霄顛外,幾個身影仍然佇立在白玉石階兩側。那其中一人,赫然就是瞿如的父親,那不可一世的龍族之王。隻是,如今他的背影顯得有些蒼涼,腳步也有些踉蹌,若不是有自己兒子扶持著,隻怕是根本站不住了。

“父親,我們該回去了。若是呆會天帝出來了,看到您這樣,隻怕又要責怪您了,到時候我們龍族便就遭難了!”扶著他的龍子,有些心疼的說道。

可是,他不想離開這裏。他的幾個孩子之中,當屬瞿如最有靈性,最通人情。原本想著等自己年事漸高之後,便將龍族之王的寶座傳於他。誰知造化弄人,瞿如竟然先他一步,永遠的從這個世間消失了。

“父親,天帝就要出來了,再不走就來不及了!”龍子的言語有些焦急,甚至在未得到他同意的情況下,就要拉著他的手,將他拖離此地。

他的身軀更顯傴僂,已經活了萬年之久的他,真的是到了遲暮之年了。竟然連當初還未成神之時的血性都已經丟棄的一幹二淨,竟然親手將自己的兒子推上了絕路。究竟是什麼時候開始,自己變得這麼的無情,這麼的冷血了。

搖了搖頭,淺淺的歎息了一聲,對著扶著他的龍子道:“走吧,回去吧,這裏真的不是我們該來的地方!“那龍子以為他說的是來這重霄顛外,忙道:“父親,天帝是什麼樣的人你又不是不了解。這重霄顛本就是他的私屬禁地,任何人沒有他的命令擅闖這裏,都會被處以極重的刑罰。如今父親明白就好,也不會讓我龍族遭了什麼大難!”

他輕輕的笑了一笑,果然最了解他的還是瞿如那個孩子。自己剛才那一番話中,透露出的那樣的無奈,身旁的龍子竟是半點都未察覺的出來。他所說的何止是不該來這重霄顛外,是根本就不該成神來到這九天之上。

不過……

他沒有再繼續想下去,因為他知道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如今,他隻能帶領整個龍族上下規行矩步,絕不會再觸怒天帝,以免為自己一族帶來滅頂之災。

回到了自己的仙府之中,他才似乎恢複了一點活力,從龍子的攙扶中掙脫出來,一言不發的往自己的寢殿而去。那龍子以為是自己剛才不知哪句話,惹到了父親,讓父親不開心,正要問上一兩句時,父親的身影已然消失在視線之內。

見此情景,那龍子隻得聳了聳肩。自瞿如死後,父親就變得越來越消沉,平日裏也很少再說什麼。似乎瞿如一走,也將父親的心都帶走了。

到了寢殿之後,匆匆推開了房門走了進去。關上房門之前,又極為謹慎的查看了一下身後,見未有任何不對之處,這才關上了房門。

寢殿內的一應擺設陳列俱是不凡,光是那用來陳列他龍族之人在天地初開之際,為了生存從其他族人手中奪來的先天至寶就已經不下百數。有些雖然已經因為年久失去了靈力,但是擺在這裏,看在心裏也會讓自己心裏舒服一些。

在那陳列法寶的櫃架之後,是幾道影紗屏障,屏障上依舊是繡著他龍族之人戰鬥之時英勇偉岸的身姿。每每看到這些,那被深埋在心底的一股熱血才會蘇醒,灌注全身,讓自己又仿佛回到年輕的時候一般。

在屏障之後,是一些已經年代久遠的木製桌椅,有次序的排放在一起,也顯得他平時都極為有條不紊。隻可惜,自己在這方麵再怎樣有序,終究還是錯了一回,差一點就將自己一族弄得支離破碎,引來滅頂之災。

走到那案桌之前,基本古籍鋪在桌麵上,是他平日裏喜歡研究的一些,也是為了方便隨手就可以翻閱,才會任憑這些書永遠的擺放在這裏。這樣的習慣,龍族上下人盡皆知。

一本一本的將鋪在桌麵上的書堆疊起來,倒是露出了被蓋在書下的一張畫像。畫像是畫在一方白色綢緞上,畫中之人的一言一笑都是那麼的熟悉。

他撫著那張畫像,喃喃自語道:“瞿如,我的孩子,你可知道父親是多麼的後悔當初沒有站出來為你求情,你可知道父親是多麼的後悔當初在三重天沒有為你求情。你從來不知道,父親是多麼的羨慕你可以不受這天條的約束,可以在下界過著自由自在的生活……”

“這些你從來都不知道吧,也沒有機會再知道了。可是父親還是想說,你是不是覺得父親這樣是多麼的懦弱,可是你從來不知道身為一族之長,身上背負的重擔是你無法想象的那麼沉重。父親所做的這一切,也是身不由己啊!”

龍王的雙眼中,依稀閃著一些淚光,一滴一滴的盡數滴落在案桌的畫像之上,正好滴在了瞿如畫像的雙眸之中,似乎他也聽到了龍王的話語,似乎他也明白了父親心內無處可訴的苦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