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春波碧草雪成霜

風,輕輕的吹。歌,輕輕的唱。

春意還淺,那流水中還有未曾化開的冰片,浮在清澈的水麵上。不怕冷的水鴨已經開始悠然自得的在水麵飄蕩,偶爾會三五成群的一起圍堵隨著流水而去的冰片。

岸邊不遠處的幾戶農家院中,幾個四五歲的孩童正湊在一處玩耍。不知是誰家的爹娘一雙巧手,用種在屋後的竹枝編出了幾個玩偶。

再往遠處走一些,便是一座不是很高的山,常年人跡罕至。山上長滿了鬆柏之類的樹木,蔥蔥鬱鬱,似乎不曾受得冬日嚴寒的影響,還是那麼的生機勃發。

這裏除了那幾戶農家之外,便再也沒有其他人了。看去,似乎是隱士避居之所,多了幾分愜意與自在。

幾個孩童身上的衣衫都很單薄,在這雖有了些許春意的風裏吹著,還是會有傷風的可能。不過幾個孩童卻似乎完全不在意還沒散盡的寒意,隻顧著在院子裏不亦樂乎的玩隻屬於他們之間的遊戲。

五個孩子中,隻有一個女孩,看去年紀應該也是最小的。一頭已經過肩的長發沒有紮起,隨意的披落,偶爾會被微風吹起幾縷,在空中打著轉。大紅的長衫及地,看不出是什麼材質的。不過在這樣的荒郊野嶺中,似乎也沒什麼好的絲綢,興許是孩子的娘自己親手紡的布製成的。

到正午時分,陽光已經將這裏的平川灑滿,也少了幾分寒冬留下的痕跡。溪流中的冰片已經變得更薄,很快就徹底消失得無影無蹤。

清晨離開的大人也陸陸續續的回來了,都是很淳樸的打扮。一群人有說有笑的走近了坐落在一起的農居,看著院中的孩子玩得起勁,不禁也露出幾分笑意。

各自招呼自家的孩子回去之後,院子中就隻剩下小女孩跟她的爹娘三人。便聽小女孩的爹輕聲問道:“顏兒,哥哥們有沒有欺負你啊?”

“沒有啊,爹爹,哥哥們對我都很好,怎麼會欺負我呢!”小女孩笑嘻嘻的回道。

女孩的爹沒有再說什麼,隻是彎下腰輕輕撫摸了一下女孩的頭,不經意間額頭卻輕皺了一下,似乎有什麼難言之隱。

這樣細微的表情變化女孩自然沒有注意到,但是站在一旁的女孩的娘卻在看到後背過身去,歎了一口氣。

在這樣與世隔絕,沒有塵世紛擾的地方,卻也有著與世人一樣的煩惱。原來,這個世間真的沒有一處真正的桃源。

年輕的夫妻二人不約而同的都走進了茅屋,隻留下女孩一人在院中玩耍。尚幼的她,哪裏知道什麼憂愁,在她的眼裏隻要能每日裏與幾位哥哥一處玩耍就是最開心的了。

茅屋之中,年輕的男子壓低了聲音,道:“你也別太在意了,這一天遲早是要來的。為了顏兒的幸福,我看我們還是乘早離開這裏吧!”

“真的沒有辦法避免嗎,你看顏兒跟他們相處的多好,我怕這一時半會兒她還不能接受這樣的改變。要不,再等等,等……”年輕女子似乎有些顧忌,始終看著男子的臉色,直到看到男子臉色越來越凝重,那原本已經到了嘴邊的話也生生的咽了下去。

“不能再等了,這裏已經不安全了,那些人很快就會追到這裏來了。這幾天來我一直心緒不寧,恐怕我們的行蹤早已經曝露了!”男子一臉決絕的道。那眉宇間透露出的氣質,根本就不像是一個村野莽夫,倒像是一個極有身份之人。

女子不再言語,男子所說她也有所警覺,隻是沒有想到這一次那些人來得這麼快。這個地方是他們夫妻二人費盡心血才找到的,如此隱蔽又與世隔絕的地方,真沒想到那些人也會找來。

到了這個時候,堅持已經沒有多大的意義。若是像她這樣,如此留戀此地,恐怕她夫妻二人早就已經不在人世了,怎麼還會有顏兒,還會享得幾年的太平。

女子沉默了良久之後,似乎是想通了,對著男子輕輕的點了點頭,這才讓對麵的男子放下心來。

這樣的日子,什麼時候才是個盡頭,什麼時候一家三口能夠不用再過這樣顛沛流離的日子。都過去了這麼多年了,那些人還是沒有放棄追捕。一樣的執著,就如當初的他們一樣。

默默的收拾好東西,其實也沒什麼好收拾的,這麼多年來一直不停的避開那幫人的追捕,所以兩人身邊從來不帶什麼。很快的,一切都收拾妥當了,隻是女子還在琢磨著該怎麼跟顏兒說。

這時院子中忽然傳來一聲驚呼,屋內的夫妻二人臉色一變,身形已動。不過是霎那之間,兩人就已經到了院子門口。

那一聲驚呼便是從顏兒口中發出,定睛看去,卻不見其他人,隻有顏兒站在院子當中,手中不知何時多了一對琉璃墜,在陽光的照耀下,閃閃奪目。

隻看到這對琉璃墜,女子的心已經沉到了穀底。在這荒郊野外的,怎麼可能會有這樣的寶貝憑空出現,一定是追捕他們的那些人已經到了這附近。

“顏兒,你手上的琉璃墜哪裏來的,剛才有沒有看到什麼人來過?”男子警惕的環顧了四周,並未有什麼動靜。

“原來這就叫琉璃墜啊,好漂亮啊!”顏兒被琉璃墜中的溫潤的色彩吸引住了,眼睛一眨不眨的盯著看去,並沒有注意到爹娘此刻全身戒備的緊張樣。

男子見狀,似乎有些慍怒,語氣中多了幾分斥責:“顏兒,剛剛有沒有陌生人來過?”

女子也正緊張的看向顏兒,隻是對男子斥責的語氣有些不滿,瞪了男子一眼便不再發話。

顏兒似乎也被嚇到了,小聲的回道:“沒有人來過,這個是我在地上看到的……”

這時,院門外一個剛剛跟顏兒在一起玩的男孩子跑了進來,看他一臉慌張,哭哭啼啼的,當真是嚇了這一家三口一跳。

顏兒跟這孩子很熟,忙問道:“蘭佑哥哥,你怎麼了?”可能是被男孩哭哭啼啼的樣子嚇到了,顏兒說話間也有些膽顫。

女子回頭一看,不遠處兩個黑衣人正緊緊的追來。不消細看,隻是這一身裝束,女子就已經明白,那些人終於來了。

這麼多年的默契早已經不需要通過言語來表明對方的意願,一個眼神看去,便見男子一把抓住顏兒,而女子則抓住了那個還在哭哭啼啼的蘭佑,腳尖輕點,人便都已經迅速騰空而起。

顏兒跟蘭佑何時經曆過這樣的變故,才一離地,便紛紛放聲痛哭,更是緊緊的閉上了雙眼,雙手也牢牢的抱住了年輕夫妻的身子。

在高空中看下,原先的幾處茅屋已經冒出了濃濃的黑煙,在這樣的野外顯得格外分明。那些人果然還是如此的心狠手辣,恐怕地麵上沒來得及跑出來的三個孩子,還有那些孩子的家人都已經遭了毒手。

女子不過看了一眼,眉頭緊鎖,眼角一滴清淚已然滑下,那是不忍的淚,是心疼的淚。隻是,不管她怎麼做,那些人終究還是活不過來了。

趕到院中的黑衣人抬頭看向高空,那裏除了厚厚的雲層,還有可能被他們的同伴驚起的棲息在山中的飛鳥掠過,便什麼都沒有了。

不知道在雲層後躲了多久,顏兒睜開眼的時候,隻看的到周身都是迷茫一片,除了自己牢牢抱住的父親之外,便再也看不到任何人。

盡管不知道發生了何事,但是從父親全身戒備的狀態,還有父親的身體微微的顫抖,都讓她明白此刻的處境很危險。她也很懂事的,沒有哭鬧,反而是睜大了雙眼,在迷茫的雲層中尋找自己的母親,還有與他們一起逃出來的蘭佑。

“他們走了!”壓得很低的聲音忽然傳來,這聲音是那麼的熟悉,顏兒這一輩子都不會忘記,那是她母親的聲音。

從空中落地之後,出現在他們眼前的,是大火過後,剩下的灰燼。所有的一切都付之一炬,所有的人都已經不見了蹤影。

看著眼前的一切,年輕的夫妻心中也免不了悲痛。顏兒很乖的鬆開了抓住父親的手,走到了蘭佑的身邊,稚嫩的聲音說道:“蘭佑哥哥,你別哭,別怕,顏兒會一直在你的身邊,還有我的爹娘,我們會一起找到你的爹娘的!”

蘭佑沒有哭,隻是定定的看著已經隻剩一堆灰燼的家,那裏有他所有的回憶與歡樂,可是如今都已經葬送在那一群來曆不明的人手裏。

女子似乎不想讓二人再看著眼前的殘像生悲,一揮衣袖,所有的灰燼隨風散去,遠遠的散落在了後山各處,再難尋蹤跡。

離開的時候,不知為何竟落下了雪,剛有的一絲春意也被白雪掩埋。

雪成霜,難言傷,離離原上誰心慌。

誰心慌,排成行,一曲離歌掩滄桑。

掩滄桑,染紅妝,春波碧草雪成霜。

風,輕輕的吹,雪,靜靜的落!

人,漸行漸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