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小離家老大回
“你始終沒有忘記他,即使你的記憶不全時。所以即使讓你選你也會選尤法不會選綠隱的對吧?”他的手臂因緊張把我束縛的更緊了,好似我要搶走他的珍寶似的,“我們不該強迫你留下的。穀言,回去以後,你忘記這裏的一切,好不好?”他似是乞求的說。
“唉……”他長長的歎了口氣,將我放下,拿出一摞東西塞到我手中。他似是要說什麼,但最後隻說了句“後會有期。”
腕間的鐲子忽冷忽熱,眩暈結束時,我的眼睛終於能張開,此時我正躺在公園的角落。
“請問小姐,有什麼需要幫助的嗎?”鐵皮人彎下腰扶起我。我愣了一下,搖了搖頭,是機器人嗎?我怕他沒明白我的意思,正要張口回答時他又問:“您的身體很虛弱,我可以送你回家嗎?”
銀色的外殼,當他說話時可以看到他白瓷的牙齒。琉璃似的眼睛,眉毛、鼻子、嘴巴皆是栩栩如生,隻是他的皮膚是銀色的金屬外殼。
“請問……現在是什麼年代?這是哪裏?”公園裏似乎沒有什麼人,目光所能及處隻有他和我。我望著遠處的高樓大廈,林立的高樓似乎穿破雲層,我想我是數不出來它有多少層的。我也不敢想象現在的年份。
“現在是公元2075年,這裏是中度。”他答。
“中度?”我從來沒有聽過的地方。
“中度是介於淮河以北與長江以南的城市,緯度為東經一百度、北緯三十五度。”他從容的答道。
“那……你知道尤法在哪裏嗎?”我無暇去聽他更多解釋,我也不想知道這個世界變得怎麼樣,我隻是不知道孤身一人,在這個陌生的地方,該以何種身份留下。我不過是過客罷了。
可是,已經2075年了,尤法是不是已經不在了?
“您是說尤法教授嗎?他就在中度,需要我送您過去嗎?”機器人說。
“是……是說尤法嗎?他……”我攥緊手裏的東西,他還活著嗎?是重名了吧。尤法……已經九十五歲了,怎麼可能還在呢……重名罷了。
“目前為止,全球隻有一位1980年出生在北歐現居住在中度的尤法先生。”機器人答道。
“那勞煩送我……可以嗎?”他居然還活著……
他應了一聲,彎腰呈九十度,上身在肩部又向上折疊出一個九十度腳,肩部脖子頭部與腿部平行豎立,呈帶靠背的座椅形狀,下身從膝蓋部彎曲,小腿折疊,伸出四個輪子。
“請就坐。”他畢恭畢敬,一個人形的機器人瞬間變形為椅子。
我與他背靠背坐在他的腰處,“請坐穩扶牢”,他的兩隻手臂彎曲成扶手,膝彎出伸出腳墊,我忐忑的扶著兩邊的手臂,踩上墊腳的鐵板,近鄉情怯。
風掛亂了耳邊的頭發,透過遮住大半臉的頭發,我看到路兩邊匆匆而過的樹木和夾雜在草坪裏的野花。好久都沒有見過了,這麼綠的樹,這麼綠油油的草,還有生機勃勃的小小的花,我甚至能聞到它甜美的香氣。還有溫暖的陽光,這全是那裏沒有的。
出了公園是繁忙的街道,路人皆是如我搬的乘著機器人,足以遮天蔽日的林立的高樓大廈如群山般連綿不絕,人行道上偶爾有或打鬧或交談的行人。我聽到了歡樂的笑聲,即使我已經看不到發出笑聲的那個小女孩,但是我卻也止不住的跟著揚起嘴角。
住在水星裏的人,是迷茫的,是焦慮的,是壓抑的,他們麵臨著人類滅絕的危機,安定下處處藏著危機。我在想,他們是不是對未來充滿了絕望,隻是有些人還在做最後的掙紮。
此時我才注意到手裏緊捏著的東西,一層厚紙裏包裹著的各種證件,身份證、通行證、駕駛證、銀行卡等,甚至還有房產證,都是一式兩份。看來,他是真的打算放我回來了。雖然我弄不明白為什麼有兩份。
“請坐穩扶牢。”他又提醒了一遍。
繁鬧的城市越來越遠,路上和我同樣坐在機器人身上的乘客漸漸稀少。一陣寒意襲來,樹林相對而開,綠化比以前好上很多,陽光透過樹冠在馬路上投下斑駁的印記。看路人的穿著,這應該是夏天。可惜我現在的身體已經麻木了,我感覺不到冷熱。
他在一棟小小的庭院門口停下,半人高的籬笆牆,長著青苔的青石板,路兩邊還生長著雜草,一片荒涼的樣子,裏麵是一個簡單的小房子,看著長著苔蘚的台階,我甚至不敢相信,裏麵住著人。
“小姐到了。”他提醒我。
雙腳觸地,腹部以下瞬間失去了知覺,我呆呆的盯著那堆野草。
“小姐?”他詢問。
“謝謝你。”
“不用客氣。”他似乎是在微笑,轉身走開了。一輛載滿石頭的卡車從馬路上經過,頂端有塊石頭滑落,他雙腳變成滑輪,撿起石頭,瞬如疾風的趕上卡車,扔到卡車的頂端。
真是好人。或者,這是製造他的人給他設的程序,製造他的人,是個好人。
“少小離家老大回,鄉音無改鬢毛衰。兒童相見不相識,笑問客從何處來。”我聽到有個過路的少婦在念這首詩,她的懷裏抱著三四歲的小男孩。小男孩嘻嘻的笑著。
“跟著我背壓。”少婦從口袋裏掏出糖果:“會背了今天就給你吃糖。”
“嗯~~~我要吃糖。”小男孩撒嬌著去伸手要去搶糖,少婦在被小男孩搶到之前又重新裝回口袋裏。“我想吃糖!糖!”
少婦歎了口氣:“你呀,再吃糖牙就壞了。”
小男孩嘟起了嘴:“我就要吃糖嘛!”
“好,那你背會這首詩我就給你糖吃。”少婦無奈道。小男孩聞言扭頭不理少婦。
“跟著我說。”少婦起了腔,“少小離家老大回。”小男孩轉過頭來,用著他稚嫩的童音跟著:“少小離家老大回。”
“鄉音無改鬢毛衰。”
幼童聲漸行漸遠,“鄉音無改鬢毛衰。”
……
我是一個失敗的人,不管是什麼都隻想著逃避,從來沒有想過“責任”二字。遇到什麼事總想著推卸。綠岩,我的女兒……我甚至從未抱過她,從未教育過她。也許,我以後再也見不到她了。可以嗎?可以向藍憧說的那樣簡單嗎?忘了在那裏的一切。
我的一切很少,隻有玄蝶羽和綠岩,可是,她們已經是我的全部,讓我如何忘記。
兩人已經遠去,聲音模糊在耳畔。我跟著他們低聲默念:“兒童相見不相識,笑問客從何處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