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章 夢醒
冬暝見狀,眉心一皺。
此時此刻,雲晴雙隻是獨自一人前來,身後沒有鬼雲齋,也沒有生老病死四大神使。
但也正是其獨自一人行來,身邊又有白龍神光,看上去反而多了一些不尋常的仙人氣息。
“讚美聖諭。”
此時,雲晴雙輕抬右手,指尖在聖諭天書上輕輕一點。
旋即,書冊急旋之下,柔和的白光,頓時衝天而起。
永夜的天空,竟然在刹那間有了一絲光明。
緊接著,那光明消散,化作點點雨滴墜落而下。
被淋到的百姓們,紛紛一愣。
“我……我的手……”
有人發現,自己原本骨折的手臂,竟忽然不痛了。
他嚐試性的動了動自己的胳膊,頓時喜出望外:
“我……我的手好了!”
“我的手好了!”
其他的老百姓也是同樣,在雨水的滋潤下,身上的傷勢,竟快速愈合。
就連有些已經染上重疾的人,臉色也肉眼可見的紅潤起來。
“我……我的疫症好了!”
“我的孩子也醒了!”
“活神仙!”
一時間,眾人驚呼起來。
痊愈的人,紛紛跪在了雲晴雙的麵前,滿臉狂熱:
“活菩薩!”
“您是真正的活菩薩啊!”
雲晴雙卻露出慈悲的笑容,對於眾人的讚美,沒有任何驕縱之態。
“我不是菩薩,我隻是白龍神的使者。”
“白龍神於夢中告訴我,鬆陽縣內,欲念太深,很多人罪孽深重。”
“因而天怒之下,欲要以永夜、地震、疫症來懲罰大家。”
眾人聽了,頓時渾身一顫,一個個下意識的露出恐懼之色,仿佛是聯想到了那雙在烏雲之中的眼睛。
“那……菩薩……我們應該怎麼辦!”
“是啊!我們要怎麼做!老天爺才能原諒我們!”
雲晴雙笑容溫婉:
“諸位,都不要急。”
“白龍神說,祂不忍見到諸位受苦。”
“於是,便附身於我,讓我帶著白龍神力,為大家解除苦難。”
“隻要從此以後,大家供奉白龍神,白龍神自然會保佑大家。”
“我也會為大家護持,盡一份心力。”
“隻要我們不斷的行善,不斷的洗滌自己內心的罪孽,永夜就會消失的。”
老百姓們在見證了這樣的“神跡”之後,自然是想也不想的就答應了下來。
冬暝環顧四周,卻見不單單是百姓,就連宋雲誌身邊的那些衙役,有很多人,眼神也開始變了。
很快,雲晴雙便離開了。
她聲稱,還要去鬆陽縣城內其它的地方,查看百姓的傷情。
一時間,大部分人都緊隨其後,都想再目睹神跡的誕生。
還有一些人,則是看向了宋雲誌。
此時此刻,他們不再有暴動,但是眼中卻出現了一絲輕蔑之色。
“還父母官呢,早知道如此,不如早點信奉白龍神了!”
“就是,這鬆陽縣現在,出也出不去,進也進不來,外麵還有妖物,縣令衙門能做什麼的!”
一時間,眾人議論紛紛。
但無一例外,盡皆都是鄙夷之態。
冬暝看向宋雲誌,卻見後者,肉眼可見的露出了一絲頹然之色,仿佛精氣神都被抽走了一樣,苦笑著轉身回到了自己的府邸之內。
那些衙役,雖然因為職位的關係,必須留守衙門。
但是冬暝看的出來,這些人的心,已經隱隱有些變了。
而夢境變化到了這裏,冬暝大概也就明白了,為何宋雲誌前後會出現那麼大的變化。
在一個幾乎與世隔絕的封閉城池當中,官宦衙門本身的威懾力,還有它的作用,已經在逐步減弱。
如果這時候,還有一個在眾目睽睽之下,可以降臨神跡,並且解決一切麻煩的人。
那麼縣令的威信,就會跌落到穀底。
冬暝眉頭緊鎖,臉色有些陰沉。
雲晴雙選擇在這個時候出來進行布道,到底是有意為之,還是所謂的白龍神,真的給了她指引呢?
而夢境畫麵到了這裏,也開始徹底坍塌。
冬暝站在原地,任憑自己重新陷入黑暗之中。
……
“呃……”
冬暝緩緩睜開雙眼,映入眼簾的,已經是現實當中的縣令府邸了。
“醒了?”陳篁笑眯眯的遞來一個水果:“吃點東西吧,這睡的時間也不短了。差不多六個時辰了。”
“這麼久?”冬暝撓了撓頭。
他在夢境當中,倒是絲毫沒覺得,時間竟然會過的這麼快。
此時,宋雲誌還在睡夢當中。
冬暝見狀,索性將夢境中的內容,先告訴了陳篁。
陳篁聽完之後,露出一絲玩味的笑容:
“哦?這麼說來,倒是有趣了。”
“這雲晴雙,就算不是這永夜的幕後黑手,這心腸,也是夠硬的了。”
冬暝一愣:“閣主,怎麼說?”
陳篁輕揚孔雀折扇:
“你自己好好想一想。”
“地震到疫症之間,應該是沒有多長時間的。”
“撐死了大半個月,對吧?”
“但是,也就這短短大半個月的時間,雲晴雙竟然就從喪父之痛當中,走出來了?”
此言一出,冬暝一拍腦門。
是啊,他怎麼把這件事情給忘了!
他是親眼看著九淵真人雲九重,因為地震而死的。
按照喪葬的儀程來說,夢境當中的雲晴雙,應該還在料理自己爹爹的身後事才對。
怎會突然搖身一變,沒了一絲一毫的悲傷之色,直接化身為白龍神的代言人呢?
冬暝眉頭緊皺:“這麼說起來,的確奇怪。”
“按照雲九重的說辭,白龍觀雖然還叫白龍觀,但實際上已經是三皇派的清修之地。”
“那麼,雲晴雙應該也是三皇派的弟子才對。”
“如此一來,白龍神為何會找到一個嚴格意義上,鳩占鵲巢的教派的後人呢?”
兩人正說話的功夫,一道呻吟聲傳來。
冬暝轉身看去,卻是黃粱枕上的宋雲誌,也終於醒了過來。
似乎是因為喝酒太多,宋雲誌捂著自己的頭,半夢半醒地坐了起來。
“我這是……”宋雲誌恍惚地看著四周:“你們是……誰?”
說著,宋雲誌忽然一愣,看著冬暝,喃喃道:
“我是不是……在哪裏見過你?”
冬暝笑了笑:
“宋兄,我們是在夢中相識。”
宋雲誌撓了撓頭,仿佛是在回想。
突然間,他似乎是記起了夢境中的一切,瞪大了雙眼:
“你是……冬暝兄弟?”
“剛才那不是夢?”
冬暝搖搖頭,便將自己的身份,還有黃粱枕的效果,以及自己的來意告知了他。
宋雲誌聽完之後,不由歎了口氣,苦笑道:
“其實……那些守門的衙役說的也沒錯。”
“這個節骨眼上,鬆陽縣就像是完全獨立的一個世界一樣。”
“的確……是不需要我了。”
冬暝眉心一皺:“宋兄乃是一個好官,何必這麼妄自菲薄?”
宋雲誌無奈歎了口氣:“好官又如何,貪官又如何?”
“到頭來,不管是地震的傷殘問題,還是疫症帶來的死傷問題,甚至於在疫症結束之後,整個鬆陽縣的重建,百姓們已經不願意聽從我的話了。”
“他們更願意去詢問白龍真道,去詢問雲晴雙。”
“你們既然是從外麵偶然間進來的,應該也能看出來。”
“如今的鬆陽縣,繁華程度,遠遠不是一般的縣城可以比擬。”
“而做到這一切,坦白說,真的沒有我半點功勞。”
說著,宋雲誌踉踉蹌蹌地站了起來,整個人呈現出一種不符合這個年歲的暮氣。
“就連我這個縣令的位置,也是雲晴雙和老百姓說,說我勞苦功高,眾人不應該嫌棄,他們才聽從了下來。”
一臉狼狽的宋雲誌,看著冬暝和陳篁:
“所以,對這裏的百姓而言,縣令早就是一個可有可無的人了。”
“他們現在滿腦子就是讚美聖諭。”
“就連應該繳納的稅收,也是自發的給了白龍真道。”
“所以,你將孩子給我,以我現在的能力,我還真的找不到他的爹娘。”
“且不說,孩子的爹娘肯定是去白龍真道那裏尋求幫助。”
“其次,我現在就算有心想要幫忙,手下也不聽我的了。”
“嗬嗬,你們說,我這個縣令的意義,在哪裏?”
此時,屋外忽然傳來一陣腳步聲。
迎麵走來的,竟然是長春童子。
而在長春童子身邊,還有兩男兩女。
“哈哈,幾位果然在這裏。”長春童子露出一絲嬉笑之色:
“府邸的衙役跟我們說,冬暝郎君,在城外找到了兩個走丟的孩子。”
“他們,也最近丟了孩子的,所以我帶他們過來看看。”
話音剛落,四人就迫不及待的走了上來。
在看到孩子的麵孔時,四人頓時喜極而泣。
“不錯,這是我們的孩子!”
“多謝郎君!多謝神使!”
冬暝見狀,心中一歎,但孩子的失主既然已經上門了,自己不可能沒有不給的道理。
長春神使旋即笑道:“那我就不打擾三位了,告辭。”
白龍真道的人,來得快,去得也快。
冬暝下意識看了宋雲誌一眼,卻見後者苦笑著連連搖頭:
“你們看,我說的沒錯吧。”
說著,宋雲誌拿起了桌上的酒壺,眉宇中帶著無比頹然的喪氣之感:
“這個鬆陽縣,已經不需要我嘍……”
冬暝快步上前,一把將宋雲誌的酒壺給奪了過來:
“好了!宋兄,你再這樣下去,恐怕就要醉死了!”
宋雲誌嗤笑一聲,說道:“醉死了又如何?”
冬暝深吸口氣說道:“夢境裏,我和宋兄說,我是長安鎮魂司的人,這一點不是謊言。”
“此番,我是奉了陛下的聖旨,必須要解決此地永夜之事。”
“而且,就目前的現狀來看,永夜之事的背後,牽扯的問題可不是你所想的那麼簡單。”
“甚至於,這偌大的白龍真道,也並非就完全是一個良善的宗教。”
說著,冬暝將酒壺重重放在了茶幾上,死死盯著宋雲誌:
“如果你的心裏,還有但凡一點點,想要為百姓謀福利的心意,不妨……就聽我說說?”
宋雲誌有些迷茫地看著冬暝,又看了看一旁,一直沒有開口的陳篁,旋即沉默下來。
這一刻,他的雙手不斷的摩挲著,看上去十分糾結。
冬暝看在眼裏,明白百姓之前的行為,是著實的讓宋雲誌有些心灰意冷。
然而:
“宋兄,你年紀輕輕,已經做了一方縣令!還是在鬆陽縣這樣的富庶之地!”
“難道……你寒窗苦讀,滿心抱負,就因為這一次的跟頭,就要徹底的自我放逐,自我墮落?”
“你想做一個清官,一個父母官!”
“但是……如果父母官都不能受半點委屈,那算什麼?”
“不過是一個繡花枕頭罷了!”
宋雲誌渾身一顫,渾濁的眼中,隱隱的多了一抹神光。
終於,他凝視著冬暝若久之後,幽幽開口道:
“那便……請兩位入座,詳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