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屍相淒厲 絕筆之書
冬暝看著仵作將劉默的手腕翻開,隻見稚嫩的皮膚上卻已經多了一道又一道猙獰可怖的傷口。
饒是見慣了血腥的冬暝,此時心中也是狠狠一顫。
單單是想的,就能仿佛體會到,這是多麼殘忍的一種疼痛!
仵作卻仿佛習慣了這些,麵無表情的解釋說道:
“這些傷口經過我們的查探,基本都是被刀具割開產生。傷口不算太深,但是割開的很頻繁。”
“並且,因為包紮的手段非常粗淺,也沒有用一些止痛之類的金瘡藥,所以傷口結痂不僅慢,且傷口長得並不好。”
“這才有了你所看到的。”
“根據預測,兩隻手加起來,差不多有三十多道口子。”
冬暝呼吸一滯,雙手不自覺的攥緊。
“請問還有沒有其它的傷口?”
“其它的傷口?”仵作有些困惑。
“是的。根據目前調查的情況,劉默很有可能被一種西域培養的毒蟲咬傷放血,傷口會呈現腐蝕狀。”冬暝解釋道。
仵作聽了卻是搖了搖頭:“抱歉,劉默的屍體我們檢查了很久,但是並沒有你說的這種傷口發生。”
冬暝有些煩躁的揉了揉頭發:“既如此,不知劉氏的屍體……”
“你稍等。”仵作將劉默的屍體放回相應的冰棺當中之後,又從更加寒冷的位置取出了一座冰棺:“劉氏的屍體發現時,已經浮腫,所以比劉默的屍體看上去更加淒慘一些。”
冬暝看著眼前的劉氏屍身,眼中露出一絲複雜之色。
按照調查來看,劉氏恐怕也是一個可憐的女人。但是……她卻化成了厲鬼,而專門捕捉人類,將他們製作成畢羅。
究竟是什麼樣的痛苦,讓這個女人在成為水鬼之後,一下子性情大變,以至於如此瘋狂?
忽然,冬暝眼中掠過一絲精光。
劉氏的身體雖然腐壞的更加嚴重,但是手腕的位置卻有非常怪異的腐蝕傷口。
仵作見狀,不禁道:“原來郎君要找的是這種傷口嗎?”
“的確,當時太平樓的負責人員在檢查的時候也感覺奇怪。這似乎是某種毒素產生,但是毒素在我大唐並未發現過。”
“若是按照郎君剛才說的,倒是符合部分特征。”
冬暝仔細檢查了劉氏的屍體:“死因是溺死對嗎?”
“是的,不過經過我們的檢查,劉氏體內血液流失很多,雖說也有溺死的原因,但是屍體到了我們手中時,那種完全的蒼白也算是佐證吧。”仵作幽幽說道。
……
離開了太平樓之後,冬暝深吸一口氣,找到了劉業,並將屍體發現的結果告知了對方。
劉業眉頭緊鎖:“根據你的推斷,現在劉氏可以斷定,必然和陳家有所牽扯。因為身上有著三藏蟲所產生的特殊腐蝕傷口。”
“但是劉默這邊,卻並沒有。”
“可是考慮到劉默手腕的傷口,我有理由懷疑,他也被放了血!”冬暝沉聲道:“隻是,我想不通,按照情況來說,三藏蟲是最高效的方法。”
“為何……在劉默的身上,都是刀傷,而不是腐蝕傷口呢?”
劉業把玩著手中的茶杯,似乎在思考這當中的邏輯。
片刻之後:
“目前來說,倒是有一個可能!”劉業猜測道:“不是陳家不想用三藏蟲,而是三藏蟲撕咬過程中,會產生太大的痛苦。且這種痛苦,應該是孩子所無法忍受的。”
冬暝卻持有不同意見:“假設這件事情從頭到尾就是陳家的問題,我不認為一個利用他人血液之人,會有這麼一點點慈悲心腸去關心孩子疼不疼的問題。”
“除非……刀傷的傷口愈合比三藏蟲來的快,也容易隱藏。”劉業看向冬暝:“通過調查,不難發現劉氏非常愛自己的孩子,不是那種刻薄的母親。”
“這樣的母親,應該不會忍心自己的孩子遭受這種折磨才對。”
冬暝瞳孔一縮:“六爺,你的意思是……陳家背著劉氏,將劉默弄走?”
“為了不讓劉氏有做察覺,所以就用刀具放血!這樣隻要稍微包紮一下,止血即可,便於偽裝?!”
劉業沒有再說話,顯然,他比較認同這種推斷。
“混賬!”
冬暝怒吼一聲,桌子直接被拍成了兩半。
“……”劉業張了張口,最後無奈的歎了口氣:“你這小子,力氣怎麼突然變得這麼大。”
冬暝自然不會說,這是紫僵活屍帶來的龍象之力。
“六爺,我要再探陳家!”
然而,冬暝的想法,劉業卻沒有立刻同意。
看著坐在那裏的劉業,臉色青白一陣,似乎在考慮什麼,冬暝頓時怒聲道:
“六爺,這種事情有什麼好猶豫的!”
“鎮魂司,不就是主張正義的地方嗎?!”
劉業歎了口氣,眉宇之中露出一絲無力之相:
“冬暝啊,陳家雖然不是目前大唐最鼎盛的門閥世家,但是虎老餘威在啊!”
“你今天也看到了!那陳家老太太七十大壽,到場之人當中,有半數以上都是達官貴人!”
“幾乎所有人,都算是長安城內的富戶人家!”
“所以呢?”冬暝冷笑道:“我鎮魂司本就是大唐設立的獨立組織!如果我們也搞那一套,和那些平日裏隻知道欺軟怕硬的官宦衙門,有什麼區別!”
劉業頓時氣急,也是起了一絲火氣,“噌”的一下站了起來:
“你今天的行為,陳家不可能不盯上你,你有沒有考慮過自己的危險?!”
“如果你失手了呢?!”
“如果你沒有在陳家找到決定性的證據呢?!”
“一旦他們陳家做官的族人上報彈劾,你這個九品鎮魂衛擔得起這個責任嗎?!”
“到時候,別說是我,就是鎮魂司都護不住你,你知不知道!”
冬暝微微低著頭,他沒有反駁劉業的話,可劉業卻也看得出來,冬暝根本沒有看開。
念及至此,劉業吐出一口濁氣,放軟了聲音:
“冬暝,你加入鎮魂司時間不長,我知道你的痛苦!”
“你小小年紀,在貧民窟長大,爹娘卻死在了妖魔之中,到現在都沒有證據。”
“我知道你心裏苦!”
“同樣的,我也理解,你眼睛裏揉不得沙子!”
“可是……我們總要現實一點!這個世界……終歸還是個人情世界啊……”
冬暝緩緩抬起頭,這一刻,他一改往日會大發雷霆的模樣。
他的眼神很平靜,雖然看得出,那種平靜是拚死壓製的。
“我明白了。大哥,我先回去睡了。”
古井無波的語氣,不等劉業再勸告,冬暝已經起身離開了他的房間。
劉業張了張口,最終無奈地搖了搖頭。
不過,他總歸還是放下心來,畢竟陳家,不是現在的冬暝,也不是現在的他可以惹得起的。
看著碎成兩半的桌子,劉業不由地苦笑,喃喃道:
“冬暝啊,我何嚐……沒有過你這樣的想法啊……”
“當年剛剛加入鎮魂司的我,也和你一樣,嫉惡如仇、急公好義,可是結果……唉……”
說不清是羨慕,還是愧疚,劉業提不起半分憤怒之意。
將桌子和地上的茶具碎片都收拾好了之後,已然到了亥時,劉業也脫了官服,準備睡覺。
躺在床榻上的劉業卻久違的無法入睡,他盯著屋簷,眉頭微皺。
剛才冬暝離開房間時,那抹眼神讓他有些心頭難安。
他是冬暝的結拜大哥,平日裏,因為自己在家中排行的關係,冬暝總是叫他六爺。
一般也隻有在非常鄭重或者是嚴肅的時機下,冬暝才會稱呼他為大哥。
想到這裏,劉業瞳孔一縮,旋即猛地坐了起來。
“難道……”
顧不得穿衣了,劉業簡單的套了一下披風,便匆匆來到了冬暝的房間。
“冬暝,你在嗎?冬暝?”
劉業用力的拍著門,然而房間之內卻是毫無反應!
“冬暝,我進來了!”
說著,劉業一咬牙,直接將房門踹開!
眼前所見,漆黑的房間內,卻是整潔無比的床鋪,看著那根本沒有躺下過的床榻和散開的被褥,劉業心中萌生了不好的預感。
環顧一圈,隻見桌案之上,放著一封信。
點燃油燈,借著昏暗的燈火,劉業抽出了信瓤。
“吾兄劉業,見信如晤。”
“大哥,對不起,我還是不能聽從你的勸告。”
“當年我孤苦伶仃的在貧民窟行乞的時候,是你看我可憐,將我帶回了鎮魂司。”
“你教我練武,教我強身健體,教我斷文識字,更是讓我通過了鎮魂司的考核!”
“你告訴我,如果衙門是給活人主張公道的地方。”
“鎮魂司,就是不放過任何作惡妖邪之處。”
“當時的我,在爹娘的墓前,暗暗發誓,隻要我還活著一日,我就絕對不會饒過一個作惡多端的妖魔鬼怪!”
“可同時,如果有作惡的‘人’,我也不會饒恕!”
“其實你說的我很明白。就品級來說,我隻是一個九品小官。”
“陳家門閥家族,勢力分布錯綜複雜,我就算查到真相,恐怕也是死無對證居多。”
“也許……我會死吧,但是就算如此,我也不想妥協!”
“大哥可以去太平樓裏看看!劉氏且不說,她如今已經化作厲鬼,到底是什麼情況,又或者如何淒慘,也許我們需要辯證的去看待!”
“可是孩子有什麼錯呢!”
“劉默因為麵容的問題,已經很可憐了!”
“可是那雙手……那雙布滿了刀割傷口的手,還有那渾身青紫的淤血!”
“大哥,我甚至都不敢想象,一個六七歲的孩子,是怎麼能夠忍受血肉割裂的痛苦!”
看到這裏,劉業的眼睛已經紅了,抓著信瓤的手更是微微顫抖。
“大哥,你一直都說,鬼是恐怖的!”
“可是,那麼善良的一個孩子,縱然是被人害死。”
“在家中碰到我的時候,卻還是沒有傷害我!”
“反而,他還給我提供了線索,提供了幫助!”
“而我當時所能做的……隻有給他一個熱乎乎的胡餅而已!”
“大哥,我不甘心!”
“如果事實證明是我錯了,陳家是無辜的,就算是讓我自裁謝罪,我都認!”
“可現在,隻要想到那個孩子,隻要想到,這和陳家有千絲萬縷的聯係,我就放不下!”
“大哥,陳家還有兩個丫鬟,她們似乎知道這其中的隱情!”
“隻要找到她們,我就能弄明白這件事情的前因後果!”
“我不在乎自己會不會死,我隻在乎……自己經手的案件,不論是人是鬼,都不能有半點冤屈在身!”
“大哥不必尋我,陳家凶險我知,那陳廷生能培育此毒蟲,必然有邪術傍身!”
“你不要來,免得牽連自己和鎮魂司的同僚兄弟!”
“若東窗事發,冬暝會一並承擔所有罪責!”
“冬暝……絕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