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侍官一走,殿內就隻剩下了花溪草一人,她麵上故作的寒澈也收了起來,恢複往日清冷模樣。
待太妃歸來,內侍官早就第一時間將花溪草外出遊逛禦花園的事情如實稟告上去,就連每字每句花溪草的每個神色變化他都不曾漏過。
“她倒是個能沉得住氣的,若是換了常人,隻怕早就鬧翻了天。你親自去將方才與我說的話原原本本一字不落的再向珣王說上一遍,看他怎麼答複再說。至於花溪草那裏,若是問起我來,就說在佛堂誦經,晚些過去看她。”
“是,奴才遵旨。”
內侍官這邊剛走,那邊韓嬤嬤就邊給太妃揉著肩膀便壓低聲音問道:“您說珣王殿下這又是何必呢?明明兩句話就說的清楚……”
“他做事素來有自己的章法,隻可惜這一次,他怕是要在哪丫頭手上栽跟頭。”太妃此時已經閉上了雙眼,神色上也有幾分疲色。隻是說起千機藥來,聲音終是軟了幾分,不似之前那般威嚴十足。
“珣王殿下與花掌史都是冷淡的性子,這疙瘩一旦結下,就不知何時才能解開了。”
“你跟在我身邊大半輩子,還從未像今日這般多的感慨過。”
“不瞞太妃說,老奴在這宮裏陪了太妃大半輩子,識人無數,卻是不曾見過幾個花掌史這般心思純良卻又不失機警聰慧的人兒;就是當年的已故太子妃也是性情剛硬了些的……”
“當初是我沒能勸住他們兩個,如今同樣的事情,我絕不會允許再發生第二次。”太妃的眸底潛藏著深深的懊悔之色,隻是再抬眸看向韓嬤嬤的瞬間又都被一抹厲色所替代:“顧昭儀看來是沒有將我說的話放在心上,真是翅膀硬了不聽勸了……”
“此事太妃就交給老奴去辦吧。”
“嗯。”
太妃聽聞韓嬤嬤的話隻應了一聲,便繼續誦經去了。直到內侍官回來,太妃才由著韓嬤嬤將她攙回正殿。
“啟稟太妃,奴才已將今日之事一字不落的稟報珣王殿下,隻是珣王殿下聽聞後並未有任何回話,隻將奴才遣退了回來。您看這……”
“去傳花溪草吧,我在這正殿等她。”太妃好似對內侍官的話並不意外,麵色十分平靜的喚了一聲,便將矮榻上的棋盤重新複了一局,待花溪草來時,太妃正好被一步棋難住,正躊躇不定的執著黑子久久未落。
“下這裏。”花溪草並未上前請安,而是直接撿起一顆黑子替太妃落在了棋盤上。
太妃早就知道她進來,對她唐突的舉動倒也不多深究。隻是若有所思的盯著花溪草落子的地方看了半晌……
這盤棋下到了這裏,無論黑子落哪,都是必輸無疑。隻不過落子的地方不同,取舍也不相同罷了。
而花溪草落子的地方恰恰是最險的一處,隻是這一步落定,卻也是徹底斷了白子的後路,不可謂傷敵八百,自損一千的打法……
“明明還有別的路可走,何必非要執意孤行?”
太妃的目光一直未從棋盤上收回,看似說的是棋,實則又怎不是在說花溪草。
“從前,我隻信我自己;之後,我信千機藥。”
“既然你信他,又何必來找我。”
“信他,卻不代表放任無為。今日我來找太妃,隻是想問清楚一件事。”花溪草的眸子裏帶著星星亮亮的光芒,太妃抬眸與她四目相對的瞬間,便沉聲回道:“如果你是想問他與皇太女的婚事,那我可以告訴你,確實不假。還有那九公主,也的確是為他而來。”
花溪草搖了搖頭道:“我想問的,是已故皇太女真正的死因。”
花溪草話音落地的瞬間,殿內的氣氛都瞬間凝固了一般的死寂。就連韓嬤嬤都忍不住詫異抬眸望了花溪草一眼,隻見花溪草那麵上都泛著冷冷的寒意。
“你知道了什麼?”太妃的聲音裏隱隱帶著幾分寒澈與威壓之感,一雙飽經風霜的眸子也直定在花溪草麵上,好似要將她身上看出個洞來的模樣。
“我知道什麼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想聽太妃說出真相。”
“你為何肯定我會知道,又為何肯定我會告訴你?”
“我隻是賭太妃不想後人重蹈故人覆轍而已。”花溪草說這話時,袖中的指尖都跟著微微有些發涼。她的確再賭,再賭太妃知道一切,更是再賭太妃對她卻又惻隱之心……
“看來是我太嬌寵著你了?來人!把花溪草給我帶到佛堂去,沒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探視,也不準她離開半步。”
“太妃……”韓嬤嬤剛想為花溪草求情,但是一對上太妃那溫怒的眸光,隻能將話給咽了回去,換言說道:“老奴遵命。”
“花掌史請。”
“勞煩韓嬤嬤了。”花溪草此時倒是絲毫沒有與太妃劍拔弩張的緊張感,反而一直麵上帶笑,雖然清冷卻是真心實意。就連韓嬤嬤都有些搞不清楚她到底再想什麼。
“方才發生的事情,想個辦法一字不差的傳出蘇北王府去,知道的人越多越好。”韓嬤嬤再次回來時,太妃便沉聲對其命道。
韓嬤嬤聽聞太妃旨意雖是有所遲疑,卻也還是趕緊應了下來。待她將一切安排妥當,才又返回太妃身邊不解問道:“此事一旦傳出去,隻怕有心之人更要蠢蠢欲動。”
“方才你不是還問我要如何插手他們兩個的事情?怎麼現在倒轉不過彎來了?”
“太妃的意思是……借懲罰之機,給花掌史謀得機會?”
“他們兩個都是機靈的,隻怕這機會沒那麼容易給啊。”太妃說話間歎了一口氣,韓嬤嬤前前後後想了半天,也終是無奈搖了搖頭。
一個瞞著話不說,一個查著心思多。明明都是為了彼此好的兩個人,怎麼就非要弄得這個樣子?韓嬤嬤自認自己還沒有老到看不清聽不明的地步,但此時麵對千機藥與花溪草兩人的心思卻是越發猜不透了。
花溪草惹怒太妃被其責罰的消息不足兩個時辰便傳遍了京都各府的眼線耳目那裏。就連禁足思過的寧貴妃都收到了消息。
寧貴妃自從因太妃而被皇上責罰,就沒有一日不再詛咒太妃早死的,如今見她與花溪草兩個翻臉,自是樂的暢快。隻是她卻忽略了一個問題。
素來如同銅牆鐵壁一般的蘇北王府,怎麼會傳出如此私密的消息來?
隻可惜占了便宜的人永遠不會想明白這便宜不過是有人存心讓之罷了……
“去把這消息送到藍府去,本宮倒是要看看,太妃那老妖婆還能將花溪草綁在手裏多久。”
寧貴妃的旨意雖然下了,但能不能傳的出去,能不能辦妥,卻是不得而知,誰知道下一次再有人來見她會是什麼時候?
整整一夜,花溪草就一直端跪在佛當前認真抄著佛經。
她方才的確是有意試探太妃,一來是想知道千機藥與皇太女除了婚約到底還有什麼不可告人的關係,二來也是為了賭上一把,太妃對她與千機藥的這事上是否會幫她。
現在看來,她都賭對了。太妃對她的確是有惻隱之心的……
臘月二十八,距離除夕還有兩日。
花溪草也被太妃從佛堂放了出來,隻是這並非太妃的本意。而是皇上到了蘇北王府來……
“藍卿後日就將抵都參加除夕宮宴,此時花溪草還在佛堂關著,實在說不過去。”
“既然皇上開了口,我自然不能拂了皇上的麵子,把她放出來就是。”
“是,老奴遵命。”韓嬤嬤見太妃鬆口,應了一聲便親自去了佛堂接花溪草。
隻不過韓嬤嬤這一去,卻是半晌都沒有將人帶回來……
“去看看怎麼回事?”太妃見韓嬤嬤久去不回,麵上不由露了幾分冷色,對著內侍官吩咐了一聲,便沉著一張麵色。
就在內侍官要出殿門的時候,韓嬤嬤已經一路急色匆匆的趕了進來,隻見韓嬤嬤剛一進門就朝皇上與李總管那邊飄了一眼,而後才看向太妃說道:“啟稟太妃,老奴有要是相報。”
“有什麼話是當著皇上不能說的?直言便是。”
“是…啟稟太妃,皇上,花掌史她人不見了。”
“不見了?”問話的是皇上,隻見他此時一雙鷹眸微眯,眸中盡是陰鶩之色。
“老奴已經派人尋遍蘇北王府上下,仍舊未曾找到花掌史蹤影。還請太妃定奪。”
“嗬嗬,我將養著她這些時日,倒是作繭自縛了。”太妃麵上帶笑,可是口中說出的話卻是陰冷的厲害。
皇上此時根本顧不上太妃與花溪草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他要的就是花溪草安安分分的待在這宮內,不要給他生出什麼事端最好。
遠在宮外的千機藥收到花溪草失蹤的消息時,他正在與顧十一商議著除夕宴的事情。
影衛神色惶惶的進了門,聲音亦是壓得極低:“啟稟主子,府中傳來消息,花掌史不知所蹤,皇上已派禁軍延宮搜找。”
“不知所蹤?那留在府中的影衛呢?可知她去了何處?”不待千機藥說話,顧十一就先一步問道。
顧十一知道花溪草身邊素來有千機藥派去的影衛跟著,對於她失蹤一事倒也不算憂慮。隻是此時畢竟是非常時期,眼看著他們的計劃就要成功,決不能再此時功虧一簣。
影衛聽聞顧十一問話,麵上當即顯露出一抹難色。隻見他脊背微僵,當下如實稟道:“負責花掌史安危的影衛都中了花掌史的迷煙……”
影衛有些不敢去看千機藥的麵色,回話時頭也垂的極低,話未說完就不自覺的收了聲,等待著千機藥的訓話。
氣氛隨著影衛的話而變得越發低沉,就連顧十一也不由為影衛捏了一把冷汗。跟丟了,也就是說當下竟無人知曉花溪草的影蹤……這怎能令人不急?
過了半晌仍不見千機藥出言,影衛的後背都已流下無數冷汗。強挺著已經有些僵直的身板,影衛隻惶恐不安的垂頭聽命,等待主子下令責罰。
“找到人之後,自行領罰。”
“是,謝主子不殺之恩。”前來稟事的影衛聽聞千機藥所言簡直如臨大赦,僵直的脊背也跟著微微緩解幾分。
“會不會是那她聽到了些什麼,所以才賭氣跑了出來?”
花溪草此時的身體還虛弱著,根本經不起任何折騰。顧十一就算不關心她的下落,卻也總是惦念她的傷勢的。
荊棘草與蔓延草入體,絕非是尋常外傷那般好的痛快。就算是一個身強體壯的硬漢受此一遭怕是都要沒了半條命,何況是本就身子薄弱的花溪草……
“阿離那裏怎麼樣?”千機藥並沒有回應顧十一的話,隻神色淡漠的問起阿離來。
“已有九分把握。”
“本王要的是十成,少一分都不行。”
“這九分說的是她本身,還有一分,則是要看你們。那才是成事的關鍵。”
千機藥的手指早在不經意間又開始習慣性的摩挲起來。沉著的眉宇間也布滿了寒意。就連顧十一此時也想不通他到底想要做什麼。
“除夕夜之前,不要讓她有任何接近阿離的機會。”千機藥口中的她,自然是指的花溪草。隻是顧十一卻不明白,明明可以三兩句話就說清楚的事情,為何千機藥至今都還要繼續瞞著她?
“青蕪殿被皇上看的很緊,就算她有心想去隻怕也見不到她想見的人。”顧十一已經連著兩日沒能找到機會潛入青蕪殿,皇上在那裏不但加派了重軍把守,更是安插了幾十暗衛,就連顧十一試探了兩次都沒能尋到任何機會,更何況如今身體岑弱的花溪草……
“你可是忘了她的所長?”
顧十一被千機藥這一提點,才突然想起來花溪草本就擅長醫術,又精通易容之道,如若當真化作個太監宮女的潛在宮中,隻怕是沒那麼容易尋她出來。
這也難怪千機藥聽聞花溪草失蹤的消息未見驚慌,想來他自是猜到花溪草一定還在宮內罷了。畢竟出了蘇北王府,隻有皇宮最危險卻也最安全,更何況她想要查明的真相,亦在那裏。
“阿離那裏,我會加派人手照看。隻是她那身體經不住折騰,你若是能尋見她,還是將她趁早帶回藥王穀的好。”
“嗯。”
顧十一見千機藥此時已經無心再與他多言,自然也不久留。隻見顧十一從袖中摸出一個瓷瓶放在了千機藥身前的桌案上,正色說道:“這是解她身上毒蠱的解藥。”
“算本王欠慕白一個人情。”
顧十一放下藥瓶,人便走至門口,隻是聽聞千機藥此言,卻是不住站在了原地,就連即將邁出門檻的腳也跟著收了回來。
“慕白說,這個人情,他很快就會討回來。”顧十一略有所思道。
“嗯。”千機藥應了一聲,卻是沒再多言。
千機藥與顧十一都不是善於表達的人,慕白與他們結識多年,早已看透個中心思,隻是誰都不先道破罷了。
就拿千機藥來說,明明費勁千辛萬苦才布下如此棋局,可是當著花溪草的麵,他卻隻字不言,甚至現在任其誤解也不辯駁分毫。就連人失蹤了,他也不焦不燥。
如若不是顧十一參與了整個事情的前前後後,隻怕此時他都要被千機藥這態度所迷惑……
皇宮中,禁軍逐處排查著每個宮殿,甚至連秋月苑,浣衣坊這些地方都不曾錯過。
隻是查了半日卻也沒發現花溪草半分蹤跡。
禁軍統領前去禦書房複命時,正巧蕭憶安正向皇上稟報著北疆事宜。禁軍統領見蕭憶安在場,隻悄無聲息的站至一旁,等待皇上開口詢問。
“禁軍統領既然還要與皇上議事,兒臣便先告退。”
“無妨,也不過是花溪草的事而已,沒什麼可退避的。直說吧。”
皇上一句話製止了想要退身而出的蕭憶安,同時也命禁軍統領彙報起來。
“啟稟皇上,宮中仍未發現花掌史下落。卑職辦事不力,請求皇上責罰。”
“行了,先起來吧。此事也怪不得你。蘇北王府那邊可有動靜?”
“聽聞禁軍彙報說韓嬤嬤帶人去了趟顧昭儀娘娘那裏,但因何事卻是無處考究。至於別處,倒是不見太妃命人前往。”
蕭憶安不知禁軍統領為何會突然提起他母妃來,但直覺告訴他此時與太妃沾上關聯絕非善事。
“顧昭儀?韓嬤嬤無故去她那裏做什麼?”
“卑職失察,還請皇上贖罪。”
皇上不耐煩的朝禁軍統領擺了擺手,示意他收起那堆沒用的廢話。
“去傳顧昭儀過來,便說朕有事要問她。”
“是。”李總管應了一聲當即便退了出去,安排這宣召事宜。蕭憶安見此情形卻是有些摸不清頭腦……
雖然顧昭儀早就傳信於他說明了太妃與花溪草之間發生的爭執,但他卻是想不通所謂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