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卷 第二章 會說話的陽先生

不知道過了有多久,我還在神遊天際之中,就聽到了一個聲音,一個人的聲音,我想,我這一輩子都沒有聽到如此好聽的聲音。那個聲音對我說:“我知道你是來幹嘛的,過來吧。”

一隻流浪狗,又怎會說人話呢?可心理素質強大如我,怎會在意這些。日後回想起來,不由得萬分佩服自己。

這個聲音讓我恍惚地覺得,站在我麵前的,不是一隻流浪狗,而是一個溫潤如玉的男子,生活的風浪總是在打擊著他,可他卻沒有被打垮,依然如最初那般堅毅,當然,時間的打磨使他變成了一塊璞玉。

我承認,我被這個聲音迷住了,失神了片刻,我走到流浪狗麵前,找了一塊平坦些的石塊坐下。

然後,便陷入了寂靜當中。很顯然,我遇到了采訪生涯裏最難采訪的對象。我臨時起意,沒有準備好問題,不知道該問什麼好。當然,最關鍵的是這位采訪者是一隻流浪狗,畢竟我的采訪對象裏沒有出現過流浪狗。而且大學老師和主編都沒有教過我采訪對象是流浪狗時該怎麼做。

“你是第一個走到這裏的人。”許久之後,我聽到了流浪狗的聲音。他的語氣很平淡,仿佛在描述今天陰沉沉的天氣一樣,可不知怎麼的,我竟是從裏麵聽出了一種悲傷的感覺。我忽然間覺得,我不需要采訪,不需要準備什麼,隻需要靜靜地聆聽就好。想到此,我把事先準備的狗糧拿出來,放到流浪狗麵前,然後又給自己拿出一瓶礦泉水。

“你是一條奇怪的流浪狗,”我總得說些什麼吧。

“嗬嗬,確實,我當然是不一樣的,我怎麼會同那些家夥一樣呢。”流浪狗有些嘲諷地說道。“我不知道青靈為什麼要那樣做,明明一切都開始好轉了,不是麼?”

我倒是沒有想到這流浪狗竟是先提起小青靈的事情,而且聽起來他們關係還不錯。“呃,可能青靈小姐有她自己的難處吧,”活在這世界上,總歸是會有一些身不由己的事情。

“你不知道,她是一個很努力生活的人,最難的時候都已經過去了,我不明白她為何要走上那條路,我都已經告訴她我有了辦法了,會帶她離開那個肮髒的地方,可是,她為什麼就不能等等呢,”流浪狗轉過身來,站在我的對麵。

“小青靈最喜歡做的事情,便是像我這樣坐在陽台上,一整天地盯著太陽看。”流浪狗回憶道。“而且,她不喜歡有人待在她身邊,她說,如果旁人和她待在一起的話,太陽就不願意出現了。她說,自己已經和太陽約定好了。”誰能想到,經常出現在花邊新聞頭條的小青靈,竟是這般地天真呢。她不相信童話,所以建造了屬於自己的童話。

“她曾經多次告訴我,她來自太陽 ,是太陽的女兒,總有一天,太陽會帶她回家。”但戶口簿上清楚地寫著,小青靈二十三年前出生於陽城的一個偏僻農村,當然,那時候她還不叫小青靈,還隻是一個隨時會被父母拋棄的女嬰。也許是向往太陽,向往光明吧。

“但是,”流浪狗的聲音突然變得低落了,“她居然拋棄了自己的太陽,奔向黑夜。”一開始,小青靈拋棄了她自己,之後又拋棄了流浪狗,最後,終於拋棄了太陽。

我不知道,是怎樣的絕望讓小青靈拋棄了自己的信仰。如果我知道,我一定會一直守著她,不讓她隕落的。生活在童話裏的人,不應該離開太陽。

但流浪狗仿佛知道我的心思般,開口說道:“如果小青靈知道你這樣想的話,一定會笑掉大牙的。”她隻會鄙視地看著這位記者小姐,囂張地說:“哈?你是什麼貨色!守護我?你有這個資格嗎”她始終覺得,自己不能與世界上的所有人為伍,否則太陽會拋棄她的。

我啞口無言,這位小青靈小姐,似乎與媒體所描述的鄰家女孩兒不大一樣。

“小青靈下葬了嗎?”流浪狗突然問道。看到小青靈墜落在自己麵前之後,它隻是沉吟了片刻,然後就回到了這裏,之後也沒有再打探她的消息。這一次,它是真的被小青靈氣到了。

我突然就有些尷尬了,畢竟我所知道的關於小青靈的故事,都是從網絡上得來的。我為什麼不做好準備再來呢,這真是我最失敗的一次采訪了。

“沒關係,你就說下你知道的就是,”流浪狗看出了我的窘迫,開口說道。

“小青靈現在已經火化了,聽說明天就下葬,全程隻有她的經紀人陪著。”想到在網絡上看到小青靈經紀人全程陰沉的臉,我就有點心疼小青靈了。想來,那位經紀人也隻是出於工作需要而負責小青靈的葬禮的。

“唉,我就知道是這樣,小青靈好強了一輩子,勾心鬥角了一輩子,能有幾個真心朋友呢。”流浪狗突然想到一個人,很快便搖了搖頭,那個人,恐怕是嫌小青靈死遲了才對。

借用賈寶玉的話,小青靈赤條條地來到這世界上,也應該赤條條地離去才對。

“說實話,我已經有好幾天沒見過小青靈了。那天,也不知道怎麼回事,鬼使神差地就走到她那裏去了。”隻是那時候彼此話說得太絕,猶豫著要不要上樓去破處隔閡。隻是沒想到這一猶豫,竟是造成了陰陽相隔。

我在想,有什麼是這隻流浪狗不能做到的呢。畢竟他看起來很能幹的樣子。他說起話來 ,忽略它的模樣,就完全是一個人。

我知道,暫時這條流浪狗需要的是傾聽者,而不是采訪者,就沒有打斷它的話。

“還沒請教下您貴姓呢?”我想,那位溫柔的小青靈小姐,一定給這條流浪狗取了名字的。

“你叫我陽先生就是了,太陽的陽,我的姓不是小青靈給我取的,是本來就有的。”

這還真是奇怪呢,一條流浪狗,怎麼會有名字呢。

陽先生笑了笑,繼續道:“反正,我沒有名 隻有姓,我就叫陽先生,從前,大家都是叫我小陽或者陽子的,隻是到了這裏之後……你知道,狗又怎麼會說話呢。”

“呃,”可是,陽先生不就是說話了嗎。

然而陽先生接下來的話,卻是給了我一個措手不及。

“我是人,怎麼不會說話呢。”他很感謝那人,在給了他第二次生命的時候,還給他保留了說話的能力。否則,他真是不知道怎麼辦才好。真的把自己當作一條狗,一直活到餘生嗎?

看到我驚訝的樣子,陽先生繼續說道:“我說的,確實是真的。我邀請你到這裏來,其實不是為了讓你了解到小青靈自殺的真相,因為我也不知道她為何會自殺。我隻是想要一個人聽聽我說話而已,想要一個人知道我的存在,知道我曾經作為一個人的存在而已。”

我注意到陽先生說了‘邀請’二字,覺得有些奇怪,難道不是我自己主動想要來采訪它的嗎?轉念一想,就現在來說,這已經不重要了,便沒有深究。

陽先生抹了把臉,繼續道:“對不起,我欺騙了你,如果你接受不了的話,請回去吧。”

一個人孤單太久了,總想找人說說話。他習慣了孤獨,習慣了陌生,習慣了恐懼,習慣了謊言,習慣了逃亡,但是,卻沒習慣說話給自己聽。

朋友,請相信我,如果你對上這樣一雙孤寂絕望已久、但卻仍然抱著一絲渺茫的期待的眼睛時,你也不會拒絕的。想一想你忍心拒絕之後的畫麵,那雙眼睛黯淡無光,從此處於深淵之中,而你的心,也許會一輩子遭受鞭撻,隻因你的拒絕。

所以,我果斷答應了陽先生的請求。

我急忙搖頭,“不,陽先生,既然你信任我,我便當一回你的傾聽者吧!”反正,我是無法拒絕陽先生的請求,至於經理要扣工資還是炒我魷魚,就隨便他吧!人生嘛,總要做那麼一兩件隨心所欲的事情。

突然,遠處有幾條小小的流浪狗試探著走了過來,它們走到陽先生身邊,蹲下身體,嗚咽了幾聲,尾巴無精打采地垂在地上。

“嗚嗚……”一條黑色的小狗狗趴在陽先生的腳下,撒著嬌。

我突然發現,那幾隻小流浪狗的身上都有一些小傷痕,有的傷口上還有一些石子。不用說,這肯定是誰家的熊孩子幹的事情。

陽先生有些無奈地歎息一聲,對著幾條流浪狗汪汪幾聲,它們便站起來一步三回頭地離開了。我猜,它們一定是在對陽先生說我不是什麼好人,讓陽先生快些把我趕走。我能看出這點,實在是因為小流浪狗看著我的眼神充滿了敵意啊。

“抱歉,”陽先生尷尬地說道。“你知道的,像流浪狗什麼的,本來就不討好,肮髒,吃髒東西,全身都是細菌,簡直是比那過街的老鼠還要不討喜。因此……它們對人都充滿了敵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