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嗎?我不是我爹的兒子,這事,我三歲就聽說了。”
晚上,顧昭靠在窗前,望著窗外昏黃的路燈,低聲說著。
三歲?葉清寧看著他冷峻的側顏,心底突然密密麻麻的疼起來。
她沒有作聲,隻是安靜的聽著他說。
唇角微勾,他說,“隻是,那時我不懂這些而已,更想不明白。後來大了,聽見村裏孩子罵我野種,我便會跟他們打架。有一回,將個孩子腦袋打破了,那孩子的爹娘一起到我家來鬧。我爹知道原委,又跟那家的男人打了一架,他跟所有人發著狠的說,顧昭是他兒子,是他親生的兒子,以後誰敢說不是,就上誰家砸鍋去。”
葉清寧微微揚唇,低聲道,“爹好厲害!”
“是啊。”顧昭望了她一眼,也輕輕笑了,“從那之後,再沒人敢在我跟前亂嚼舌根了,更不敢罵我野種了。”
可是,他也更清楚,他真的不是爹的兒子了。
從那之後,他不自覺的就跟顧父疏遠了,話說的也少。
常常的,顧父想跟他說話,他要麼回避,要麼敷衍的點頭、搖頭或者能說一個字絕不說兩個字,甚至不敢再對視他的眼睛。
他那時也才八九歲吧,他不懂事,他恨顧父為什麼不是他親生的爹,就算有時想親近,但一想到他不是自己的親爹,本能的就想逃避。
這一逃避,直到顧父意外去世,他也沒能好好的叫一聲爹。
“清寧,我悔啊!”他蹙著的眉宇間有著痛苦的神色。
“若是能重新來過,再回到那個時候,我一定會天天叫他爹,一定不會在意這些,不會故意跟他為難、疏遠,我會時常的陪他喝酒,陪他說話,跟他一起下田……”
“顧昭。”聽著他略帶哽咽的聲音,葉清寧踮起腳尖,抱著他的脖子,微涼的指腹輕輕擦過他的眼角,感覺到一片濕意,她輕輕歎息,道,“爹不會怪你的,你那時還是個孩子。”
“是嗎?”顧昭這些年一直活在內疚當中,這些事從未跟人提起過,就連顧母,也並不知他的心思。
葉清寧望著他的眼睛,認真的點點頭,“當然。我們現在也當了爹娘,你該明白當爹娘的,從不會真心的怪自己的孩子,他們隻怕不能給予孩子更好的,怕孩子委屈。爹,他一定沒有怪你。他或許也因為不能成為你的親爹而難過,為你遭受的那一切流言蜚語難過。”
“是啊,爹那麼善良,總是為我們著想。”顧昭抱著葉清寧,在她耳邊低低訴說。
葉清寧輕輕拍著他的背,像是在哄慰一個受傷難過的孩子。
第二天下午,張仲良要在A城人民醫院接受手術。
顧母沒有過去,但是她讓顧昭去一趟,雖然沒有明言,但是,那人到底是顧昭的親爹,或許,這次上了手術台就再也下不來了。
當年,在顧父身上的遺憾,她不想再次重演。
其實,要說起來,也不能全怪張仲良,要怪就怪那個年月造化弄人。
當年,張仲良離開前的那晚,他們互相交付了自己,也算是對彼此的約定。
他先去了M國,她一直在家裏等著。
誰知,等到肚子裏有了小生命,他卻來了一封信,叫她別等,他再不會回來了。
那時,她萬念俱灰,多虧顧父,才走過那段痛苦的日子。
可今天她才得知,當年那封信,並不是張仲良寫的,是出自梁美豔之手。
梁家是當地的華裔,並且有不少的產業。
張仲良的母親一族,和梁家那邊沾了點親,他去了之後,就住在梁家,在梁家的鋪子裏幹活,受著梁家的關照。
一來二去,當時正值豆蔻年華的梁美豔,就對這位國內來的斯文含蓄的表哥,有了極大的興趣。
她表白多次,都被拒絕。
不服氣的她,當時就偷偷派人劫下了表哥寄往國內的信。
那信,每周一封,全是寫給國內一個鄉下女人的。
梁美豔每封信都拆開看了,每封信裏都有著張仲良對那女人的思念和牽掛。
她快氣瘋了,尤其最後一封信,他告訴那女人,他正在努力幹活,存了點錢,而且,他找的人,也有了回信,相信很快,就能接她過來,到時候,他們就能團聚。
他是多麼盼著和那個女人生活在一起啊!
梁美豔氣的將信撕成兩半,可突然又覺得不妥,於是,她冒用張仲良的筆跡,給顧母寫了一封信。
然後,又擅作主張,命一個華人子弟代筆,寫了封信,中間做了些手腳,然後,輾轉到了張仲良的手裏。
那封信,便是絕交信。
信的內容是,顧母已經嫁人,叫他不必再費心了,他們的過去已經過去,忘記吧。
隻是,讓梁美豔沒想到的是,收到信後的張仲良,很沒用的大病了一場,差點死了去。
幾次看到那快死去的樣子,梁美豔都後悔了,想要老實交代,可每每話到嘴邊,又害怕的咽了回去。
她那時還太年輕,害怕受到責罵,當然,她也愛著他。
於是,她將功補過,幾乎衣不解帶的照料著他,開導他。
之後,張仲良總算撿回了一條命。
他說要娶她。
當時,梁美豔幾乎快樂瘋了,哪怕這幸福是她通過手段得來的。
可是,之後的日子並沒她想象中的幸福。
張仲良心裏一直沒有忘記顧母,他隻是將她深藏在了心底,從不提及。
他跟梁美豔一直相敬如賓的生活著,說起來是夫妻,可更像兄妹。
他對她照顧有加,卻唯獨少了那份激情。
梁美豔覺得,自己受到了懲罰。
這是她活該。
兩個月前,張仲良在M國查出肺部有病,原本該在M國動手術的,畢竟,那裏的醫療條件要發達許多。
偏一向好說話的他,這回,著了魔似的要回國,因為,他害怕死在異國他鄉的手術台上,他還想在臨死前見一見心底深藏幾十年的女人。
這一切,梁美豔都知道,所以,她同意了,她還跟了過來。
並且,她還將一切真相告訴了顧母,想求得這個被她害慘了的女人的原諒,也更想要張仲良能遵醫囑,盡快手術,一直健康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