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6章 花開梅時節，雨落無聲處
細雨轉大的時候，鐵壺剛好沸騰不止，小二匆忙的腳步聲始終大過瓢潑的落雨聲，蘭芸茶葉對水溫的要求極高，很難掌控，他自然心急如焚。
茶坊外的夜色下白茫茫一片，模糊了視線，隻剩奪目的劍光忽明忽暗，血水和雨水混成一色，街上的黑衣人已經死傷了大半。
掌櫃命小二點上炭爐，才退到遠處候著，他不認識莫大先生，卻認識天不語。
在神都沒人不認識當朝第一大學士，似乎隻要有他在，哪怕外麵是腥風血雨也無需他們這些小人物擔心和煩擾。
茶坊裏溫暖如春，莫大先生的麵色卻寒意展露，說道：“你這樣做是犯天下之大不違！”
天不語搖搖頭，他從不做反思自己的事情，他認為這是在浪費時間，因為他從不認為自己的做法或是決定是錯的，也包括這件事。
“我們都是從蹣跚學步的孩童時代過來的，有些時候必須要勇敢的邁出那一步。”
天不語站起了身，始終侯在櫃台前的掌櫃目光一凝，趕緊躬身退出了大堂。
“道統歸一，國統歸正，這是千百年來立下的規矩。”莫大先生目光微凝，聲音再染也沉了幾分，他的話意思很明顯，這大周朝始終該姓周！
前一千年如此，後一千年也該如此。
實際上這才是莫大先生此來的真正目的。
天不語走到爐火旁，伸手添了一些炭，等到它燒的更加旺盛時，才說道：“你知道國運如何才能長盛不衰嗎？”
莫大先生沒有起身，握緊茶杯的手掌卻在慢慢用力，片刻後他說道：“國運就是延續和傳承。”
“不對。”
天不語搖搖頭否定了他的說法，繼而說道：“國運在未來，而非過去，它不應該一塵不變。”
莫大先生眯起眼睛，說道：“可你別忘了，國運又怎能大過民生，古來便有民心所向才可成國，沒有民心所向又何來國運之說。”
“國運和民生本就相輔相成，又何來大小之分，說到底你無非就是不同意新政的變革。”
寒風吹進茶坊，爐火明滅一瞬，天不語繼續說道：“何況你並非億萬子民，又怎能真正明白億萬子民的心呢，天下大治本是宏願，至於誰坐在九五之尊的位置上會更好，那就交給時間來蓋棺定論吧。”
莫大先生瞳孔微縮，語氣忽的變沉，說道：“道不同不相為謀，多說無益。”
天不語走到茶坊的門前，臉上慢慢露出笑意，莫大先生每到詞窮之時便會說這句話，這些年他還真是一點也沒變，隻是學識越深的人似乎越愛鑽那所謂的牛角尖，這一點兩人倒是很像。
大雨還在下，，沒有停歇的意思，街上的黑衣人幾乎全部倒下，隻剩下一人不敢再戰，打算朝著街尾逃去。
天不語看著身穿蓑衣的男子和手裏那把散發著無盡寒意的劍，不由點頭讚歎道：“花開梅時節，雨落無聲處，傳說梅裏是劍中寒貴，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蓑衣男子抬頭，露出那張嘴邊布滿胡渣的滄桑容顏，他是上邪，關外第一劍客，曾以一劍斬滅一宗的絕世強者。
梅裏的劍光很快，好像快速攀爬的蔓藤，眨眼間便來到了那名逃跑的黑衣人身後，然後以毫不講理的態勢直接穿過了他的身體。
恰巧在這時，街尾走來一個迷了路的小女孩，雨夜讓她惶恐不已，看著那道穿透黑衣人射過來的劍光時，她早已嚇傻在原地，眼裏沒有驚懼，隻剩下已知的死亡。
劍光被一道真元包裹，最終消散的時候，小女孩隻感覺自己進入了無邊地黑暗之中，周圍的大雨仿佛也在這一瞬間停了下來。
等到視線可以聚焦，小女孩適應這樣的黑暗時，她才發現自己的身前站著一位年紀不小的大哥哥。
大哥哥穿著一身青衫，手裏拿著油紙傘，雖然臉上不苟言笑，但她卻覺得眼前的大哥哥格外的親近。
青如一把油紙傘遞給了小女孩後，才轉頭看向手握梅裏劍的上邪，臉色依舊平靜。
小女孩再度看了一眼青如一，最後跑開，消失在夜色中。
莫大先生同樣來到茶坊門前，看著夜雨中那道挺拔的青衣身影，對著蓑衣男子說道：“上邪，青大人是聖上的近身侍衛，神都第一高手，能向他討教是你的榮幸，該盡力。”
修劍者的目光總是帶著無法藏拙的鋒利，上邪的目光是，曾經的青如一目光也是。
但他自從祭了臨崖之後，整個人便少了從前的鋒利，對於劍者而言這是丟失了自己，但對於真正敢於棄劍的他來說，這又何嚐不是一種新生呢。
上邪出劍時嗡鳴聲響徹長街，震開雨水，梅裏如虹，破空而去。
青如一站在原地，卸下了所有的防備，任由雨水濕透衣衫。
劍影掠過，浮光湧動，一道細光切割雨線延伸到青如一的眼前，而後戛然驟停。
細光仿佛一根枝幹，蓬勃有力，青如一能清楚的看到上麵盛開的第一朵梅花，嬌豔無比，惟妙惟肖。
梅裏劍托起那朵梅，挽成劍花，出現在青如一的側肩。
青如一肩頭微抖，雨滴震落，劍花擦著肩頭的衣角而去。
枝頭上的梅花仍在盛開，一朵接著一朵，仿佛世間最美妙的藝術品。
上邪想要撤身的時候，青如一抬手揮出了一掌，阻隔他的去路，兩人的身影同時淹沒在盛開的梅海之中。
大雨初停，簷上積了些雨水仍在滴落。
遠處的天際泛白，晨光初生，卻沒有帶走冰冷的寒意，露水晶瑩剔透折射著漸漸消散的梅花。
青如一青衫依舊，不染纖塵。
上邪的依舊麵色平靜，可若是細心看去，會發現他持劍的右手竟是輕微的抖動起來，梅裏劍就插在他身側一丈遠的地上，嗡鳴不止。
“你沒有劍，卻為何能打敗我？”
開口說話的是上邪，五十年來第一次在戰鬥過後，梅裏劍離了他的身，不在他的手上。
“誰說我沒有劍了。”
空氣中依舊有些濕潤的感覺，青如一轉身離開的時候，上邪才第一次流露出震驚的神色。
自己鬢角的一縷黑發斷了！
原來他有劍！
隻是快到自己沒有看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