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瞳並未覺得自己如此論道，於人族，自己有多大的功勞，言語間表明，這是天道所贈，眾修所悟所得，皆是他們自己的造化。
這話贏得了大家的好感，除開打坐之人再被頭頂的陣法庇護、免受打擾，其他人無不行禮致意。
“吾等，多謝木仙子解惑！”
這整齊劃一的肺腑之言，算是和木瞳的言語相互呼應，那海妖倒也不覺得打臉，笑道：“我也有問，木姑娘可否解答？”
其他人都是遵從規矩，把自己的疑問送到陣法之中，再讓木瞳解惑，見此妖居然開口如此，不少修士頓時就不幹了。
“給臉不要臉，難道請教別人，都不按照規矩來的嗎？”
“妖族就是妖族，形而為人，思而為妖矣！”
“前輩沒有前輩的覺悟，也隻是比我等早些。”
聽著下方的話語此起彼伏，坐在高台的木瞳還是微微點頭，這些人族修士，還是有熱血，若是麵對修士為比自己高的人，就畏畏縮縮，那也不配在路上一直走下去。
轉頭看看清清，隻見她撇嘴道：“耍耍嘴皮子說說敞亮話誰不會？”
見許多仙境修士開口，木瞳緩緩道：“他們心中熱血，並未被歲月抹去，便已經足夠了。”
“是是是，你是凡界的活菩薩，你是仙界的大好人，嘁！”
自知犯錯的清清，內心是很愧疚，但是正因如此，她才容易被點著，她知道，木瞳哪兒會真的生氣？
此時，卻聽見外麵那海妖朗聲道：“我若不遵守規矩，爾等何能安坐開口？玄門傳道尚且容得下神靈喝問，如今的道場規矩，大過了玄門不成？”
玄門，是所有的仙界修士，一生都繞不過去的存在。
它為萬族萬靈樹立了修行標杆，連最接近神靈的古族和各種異獸生靈，都遵從玄門規矩。
玄門廣場傳道，具體的情形，發生過什麼，在座的玄仙無人知曉，連青石這樣的老家夥，也隻是神思向往的聽說過，此時，見來者直接搬出玄門這座高山壓人，一時不知如何是好的修士們悶悶不語。
“後人敬仰，傳道大多廣開道場，無一家之言。前輩有問，直言便是！”
這是既有底氣的回答，眾修聽見木瞳的這句話，才明白，為何許多仙家勢力，不論是對外對內的傳道，大多選擇在廣場之上，這不僅是因為地方寬大，可以安置許多人，更深的含義，是廣開道場。
玄門對後世的影響，可見一斑。
“就是就是，高抬玄門榮耀，自比神靈，老前輩你倒是問出神靈之語，免得叫我等小修，看了笑話！”
說話的人正是飛白，此間裏，他修為很低，倒是給了他無狀發問反嗆的本錢。
這話拿捏的恰當！
你不是用玄門規矩來壓人嗎？那我就以神靈來壓你，眾修之中，隻你一個修為高深的妖族，你要是問不出個所以然，就莫怪大家嘲笑你！
沒想到被一個煉虛期的人嗆住，海妖哼了一聲，看了一眼飛白身邊的青石：“我妖族直來直去，本就無意做口舌之爭，小娃娃想聽道音妙語，自家族裏多的是。”
眾人一愣，也對啊！
這大仙要真的如那飛白所說，說出神仙語，那大家，也跟著沾點福緣不是？
“哦？原來是沒什麼要問的，隻是擺出前輩高人的架子啊？前輩早說嘛。”
接著，飛白轉頭環視一圈，對著不論遠近的眾人一陣眨眼，轉而對海妖恭敬道：“我等小修，見過前輩！”
這？
眾人頭皮一麻！
不過，還是有不少人相和，尤其是仙境之下的修士，他們在外圍四方就做，反而是被飛白帶起心裏同仇敵愾的心氣：“我等小修，見過前輩！”
聲音自四麵傳來，上方的陣法居然在加速。
心有所感的海妖神色本正，看了眼加速的陣法，看了眼坐在高台迷霧裏的木瞳。
“他日妖族登陸仙海諸島，完成玄門與妖神大人之約定，天人三族，可救多少同族？”
眾人一陣嘩然！
“若妖族占領仙海，行人族之惡，取萬修之靈，天人三族又如何？”
這些，不等木瞳答話，下方不少修士忍不住了。
這些天，各處城池戒嚴，嚴防妖族的登陸，可妖族一日不來，人族就要多一天消耗，畢竟那些陣法靈材，都是有數的消耗之物。
整體來說，人族勢大，不懼妖族，仙海的修士，並不怕妖族登陸。
這些年零零散散，發生過很多次深海妖族攻城，哪一次不是被人族打回海裏？
“哈哈哈，老前輩休要危言聳聽，人族之惡？取萬修之靈？我翼人族第一個不同意這樣的說法！”
“就是，難道你們妖族這些年偷偷摸摸幹了多少壞事，心裏不清楚嗎？”
“老前輩要潑髒水，也請說點有用的東西，萬靈生長，就如木姑娘所說，取之自然。我人族取之，妖族亦取之，然我人族畢竟懂得取舍之道，從不盲目濫殺，萬道循環平衡，才是宇宙之大道，不知妖族為惡，當算幾何啊？”
“就是，妖族過境，赤野千裏，老前輩怕是修行無歲月，不知其中惡！”
“誒誒誒，尊老愛幼是我人族傳統，老前輩這是在深海修煉，哪管路上妖族的破爛事？”
“那深海妖族，舉漫天海水，湮滅城池，就不算了？”
“哦？這樣啊？那沒事了，想來是老前輩坐得高看得遠，不管這些！”
妖族為惡，其天性本能更無人性，更別說取舍，是以，妖族，尤其是陸地妖族，妖族獸群碾過，幾乎是寸草不生，生機凋敝，同樣是向自然索取，妖族為惡更甚。
見成功挑起了修士們對著大仙的不滿，飛白瀟灑的一開扇，一擺前裾，安心坐下。
“看見了吧，他們隻需要一個帶頭的人！”
“哼，你別想說服我，人族就是唯利是圖！不過，這個翼人族的飛白，還算不錯！”
搖搖頭，看了看嘴硬的清清，木瞳也承認，人族許多時候，確實過於算計。
可是整個仙界的開智生靈，又有誰不算計？
並不是什麼種族，都如精靈族一般，幾乎是真的天生天養，但精靈族也要修行，也要保衛自己，更遑論其他種族？
下方的修士隻是覺得這前輩，問話沒有深度，不占理，可木瞳還是明白的，此人大概是猜測出來了自己的跟腳，不然，也不至於從深海前來相問。
先拿登陸仙海說事，點明這是妖族為了完成昔日玄門和妖神大人的約定，那麼，這樣一來，妖族占了道義，而人族向來講究出師有名，如此，似乎也是人族理虧，該退出仙海的，是人族。
後一問，是說妖族若以同樣的態度對待人族，人族又是什麼看法！
想了想，木瞳到：“玄門敕令，無所不尊。然，前輩前來相詢，可有確實約契為憑？若真答應了妖族一半的仙界地盤，可否又專指仙海？需知，四野邊陲和蠻荒山脈，仙都世界四禦之地，皆在仙界所屬。”
頓了一下，木瞳接著到：“至於第二問，前輩自然心裏有數，仙海不隻是人族修士的仙海，三族也斷沒有不戰自退的道理。”
大概察覺到此人就是衝著自己來的，春風一樣和煦萬物的木瞳，也沒那麼客氣了。
“就是，眾所周知，玄門行事，曆來以公道為憑，老前輩要是拿得出依據，我等三族之後，自然以玄門之令為尊，若前輩隻是空口無憑，恕我直言，深海妖族得道不易，前輩何不高枕入夢？何必來趟這渾水？”
“別說了，大家都看出來了，這老前輩是不敢招惹聖地和四禦，也看不上四野荒山，這是欺負我們仙海無人呢！”
“哦，敢情是深海妖族，和陸地走獸成一家了？哎，要是龍族老前輩知道，怕不是得立即出世，教訓後代兒孫！”
“人張口閉口玄門，哪兒尊什麼龍族啊？”
“他娘的，這妖族也真惡心，木姑娘隻是與我等論道，這老不死的拋出這樣的言論，還說遵守規矩，這不是為難人麼？”
周圍的人聞言，一陣目光閃爍，若有所得的眾人趕緊抬眼往高台看去。
可隻見海妖和高台之間，隻剩迷蒙水霧一片。
“公主殿下，此番前來仙海，是為人族撐腰？”
海妖已經隔絕了下方修士的話語，實在是，打架可以，可若要讓他與眾人爭辯，他說不過。
此番前來，隻是問明精靈族態度，而這橫空出世的木姑娘，能代表精靈族。
“前輩說笑了，天人三族，從古至今，共進退！”
“哦？是嗎？”
已經化出人形的海妖一身玄奧的水甲，轉頭聆聽，似乎是把下方話語，納入耳來。
聽了一陣，他回頭笑道：“不得不說，論罵人，人族當得起萬靈之長的稱謂！”
看著眼前態度不明的老者，木瞳有些不解：“前輩身為水仙，無論人族妖族如何爭鬥，前輩都隻有獲利的可能，不知此次前來，心意為何？”
老者在木瞳身前的浮光陣法走了走，看了看高天之上的陣法，笑道：“都說人族心眼多，我看你這小姑娘，也不是善茬，怎麼，今天我要是帶著惡意前來，你還得聯手上方那小丫頭，留下我不成？不過，你們布置的陣法，當真精絕無雙。”
有些被看穿布置的尷尬，木瞳羞到：“前輩神通驚人，我們不會聯手留下前輩的。”
正要微笑的老者饒有興致的打量著陣法之中的陣法，卻發現，這精靈族的小公主，說話好像哪裏不對勁。
有些後知後覺的的他回頭，卻聽見旁邊的清清到：“前輩仙法高妙，林姐姐一人出手足矣！”
她根本不怕這人人畏懼的金仙，就像是說一件稀鬆平常事兒。
“哦？”
老者看著上方流轉的陣法，沉默了下去。
過了一陣，才歎息道：“是我托大了！”
但他臉上並無什麼其他神色，隻是轉頭對木瞳到：“深海妖族，以及陸上妖族，皆如如今的人族，太多了。”
這話，木瞳還是懂的。
“如今，不少道友已經察覺到天道有變，但何時變，已經是難說的事，妖族，等不到那個時候了。”
木瞳也跟著歎口氣，臉上有些沉，這在她的臉上，幾乎是不會出現的表情。
這樣的秘密，並不是修為高，就能知曉，但顯然，這個金仙，是知道這樣的秘密的人。
“若是三族和妖族，能聯合起來共襄盛舉，如萬族伐神一般，應對天道之變，那就好了。”
老者聞言一笑：“不能再伐神了，要是再來一次，我們這樣的老怪物，還能留下幾個？”
木瞳微微嘴角上揚。
接著，老者道：“這次前來，不代表他人，隻代表深海妖族，雖然這些年冒險者不斷擴大對深海的索取，但依舊止不住妖族的繁盛，此次登陸，低階修行者以深海妖族為主力，這是各大妖王商量好的事，三族，得及時應對才是。這也是，萬妖界的風天狼，胡作非為的原因。但他們的目標，恐怕不是地盤，也不是某些仇恨，至於說是為了完成玄門各位大人與妖神的契約，你我皆知，隻是幌子。”
這約定之事，木瞳還真是聞所未聞，哪怕在跨越時空的夢境，她也不曾得到任何指示！
“前輩，當真有約定之事？”
老者捋著胡須，笑著點頭道：“有是有，不過具體為何，你問我這種被剝了大道的水仙，是問錯人了，回家問問金大仙，也許時機成熟的時候，他會告訴你。”
木瞳萬萬沒想到得到這樣一句答複，看著眼前的老者，她輕聲道：“既如此，前輩更應該避世修行，如今天道有變，奇異的修行者層出不窮，恐怕，於前輩，並非好事。”
語氣是友善的，內容是嚇人的。
不過，老者搖頭道：“正是因為天道有變，所以，我們這些老家夥，才出來尋求機緣，你們玄門不是說了麼。天道無常也有常，大夢覺醒讀天綱，歲月如何更替萬族，誰都說不準！”
看來這些人前來試探三族態度是假，來試探玄門對神靈出世的態度才是真，木瞳心裏歎然，也不知天道演變，是好是壞。
見老者不死心，她隻好到：“那如此，木瞳隻好恭送前輩了。”
點點頭，老者道：“也好！”
外界的修士覺得隻過了一瞬，那些迷蒙的水物便散去了。
高台還是那個高台，海妖還是那個海妖。
眾人隻聽聞那海妖再次開口道：“什麼人族神女，什麼三族一統，都是假話，各為其利而已，他日妖族登陸，定要讓爾等死無葬身之地！”
眾人大怒，卻見天上陣法，垂下一柄金光煌煌的巨劍，由上而下，破開那金仙身軀，無數海水驟然消散墜落。
整個廣場恢複寂靜。
如今，眾人要還是不明白，這講道之人，是一個了不起的大人物，那真是白活一世了。
之前得利，那也是心裏感激，可聽聞了之前那修士的話語，以及這金仙前輩氣急的退走，眾人心神搖曳。
那些低階的修行者更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連金仙這樣的存在，也有被人一劍逼退的時候嗎？那，高台上坐著的木姑娘，又是什麼修為？
不論是靠近中間位置的仙人，還是邊緣那些修行者，他們都覺得，這一次參加論道大會，值了。
不少人不敢大意，趕緊把之前沉入心底答案，翻出來，在心底細細體味，每一個字，似乎都多了更多的意味。
一時間，整個廣場鴉雀無聲。
“哈哈，既然主人家不歡迎，那我萬妖界也就不強行湊合了，隻想問一問陣中仙子，可還有餘力再出一劍？”
在整個鳴沙山周圍，浮現出四尊極大的妖族法身。
一個青色狼影，一個巨虎，兩條交纏吐信的巨蟒。在法身身前，各自站著一個人，三男一女，眸中顏色各不相同，可眼中皆衍化著神輝。
木瞳抬眼望去，嘴裏發出一道清冽的醒神之音：“各自打坐，不要多看！”
下方不少被吸引住心神的修士，此時方才掙脫開來，顧不得對木瞳行禮致謝，趕緊打坐靜神。
修士們各自坐下，但四人眼裏的神輝依舊不減，打坐的人隻覺得壓力山大，不少人額頭見汗。
他們明明在山門陣法之外，可在此的眾修士，隻覺得這四人就在自己刑心田之間，目光逼人的直視這自己內心的不堪。
“還我兒命來！”
“妖族與人族，不共戴天！”
“永生永世，人族為奴！”
四人齊聲喝唱，陣法裏的修士許多人竟也跟著這般喝唱，隻有極少數心誌堅定的人，雖然神色痛苦，可並沒有跟著附和。
眼見眾人狼狽，那蛇族女子尖笑到：“哈哈哈，人族不過如此，我們走！”
下方的修士，連不少仙人都開始神色變化，木瞳一手撐在身前的小型陣法上，輕輕道：“勞煩姐姐，再出一劍！”
空中傳來一個淡淡的嗯，下方的修士如做了一個噩夢般醒來，連青石這樣的老金仙，也是一臉陰沉，身旁的飛白，更是臉色陰沉的嚇人。
“我必殺此四妖！”
眾人又見，陣法之上四方開合，四道金色劍光乍現，那些還未來的及徹底消失的法身，被劍氣轟碎，朵朵靈光四散。
這一波剛平，一波又生，眾人已經震撼到麻木，今天的所見所聞，超出了他們該有的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