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麵依舊嘈雜喧鬧,長盛莫名就大概聽懂了,這些人在說著祝酒詞,開始有人唱歌。
“再見啊,我親愛的朋友,如果你們到了遠方,請記得時時把我回望;再見啊,我親愛的朋友,如果你找不到回家方向,我們就在清泉裏回響······”
“我這到底是怎麼了?”
剛剛那吳玉已經不見了,似乎現在的一切才是正常。
“喂,大祭司問你考慮得怎麼樣了?”
長盛過敏一般的一臉戒備:“什麼怎麼樣了?”
“你昨兒喝醉的時候不是說今早醒來要把風林火山給大祭司謄抄一遍嗎?”
“哦,你進來拿過去吧,我還有些頭暈。”
“哎,我問你,昨天我看了僰人族功法了嗎?”
“你看了呀!耍酒瘋纏著人老爺爺給你看的,咦,好丟人。”
“哦,那你去吧。”
吳玉這才開門,歡歡喜喜拿著這幾本書,出去了。
似乎,自己隻是喝多了,做了個夢,在夢裏,自己以為自己醒了的時候,又做了個夢,現在自己真的醒了吧?
可我什麼時候答應要把風林火山給他們謄抄了?
長盛正要邁步出門,腦海裏突然想起夢境裏,那老人家給自己看的僰人族秘術,就像刻在腦海裏,清晰無比。
此時僰人族寨子的最上方深空,一個巨大的光影老者看著長盛微微一笑,點了點頭,這才把目光投向白水,那水底的青蓮,已經報發第九葉,不過,葉片很小很小。
老者化為流光投入青蓮根部。
木瞳在打坐中醒來,拿出胸前掛著的一個白蓮珠子,裏麵的蓮花如獨立在一方世界,緩緩旋轉。
奇怪,上一次看見玄一大人的時候,他好像就把這個珠子給我了呀,怎麼今天,我才發現我帶著?
沒過一會兒,吳玉把長盛的書籍帶了回來,
“給你,抄好了!”
“這麼快?”
“他們四個人一起抄的,當然快!”
這樣的話,差不多的時間。
“對了,僰人族儀式完畢,我們該走了,這時候他們可不像昨天那麼好說話。”
這就要走了嗎?這個夢是真的嗎?
“哦,好,走吧!”
“你好歹是前輩,怎麼一副魂不守舍的樣子?”
吳玉一臉狐疑看著長盛。
“走吧,你想多了。”
寨子裏的人似乎知道三人要走了,在和善地笑著,人們整齊地揮了揮手。
一直出了寨子,長盛的心裏還是徘徊在自我回想之中。
他總感覺寨子裏的人們揮手,太僵硬了些。
看了看身邊的二人,他們似乎一臉不虛此行的樣子,討論著僰人寨子裏的神異。
“對了道友,那僰人族的蛇蟲之道和修煉之法,可還滿意?”
“滿意的,以後多學學。”
“那老者小我百來歲,活到如今,也算是長久了。”
“吳道友如今多少春秋了?”
“這個,我有三百多春秋了,天武皇帝開國之前,我就已經一百二十多歲,晃眼間兩百年過去了。”
難怪初次見你,一副行將就木的樣子,是大大超出了凡界築基修士的壽元了。
轉而心裏一動,這就是說,那老者有兩百多歲?凡俗人類,何來如此長壽?
心裏那種怪誕的感覺越來越不對。
“吳道友,勞煩稍等片刻,昨夜喝醉,有一樣小物件應該是掉在寨子裏了,我馬上去拿,半炷香就好。”
“那道友快去,我二人在此等候。”
長壽確認自己身上,沒有夢裏那老人家贈送的功法和蛇蟲之道秘本,可腦海裏很清晰。
他要回去確認一眼,那寨子有無詭異之處。
“這位客人,你回來了?”
“客人你回來,可是有何物件落下啦?”
“大祭司他們都走了,客人再來,所求怕是沒有結果。”
寨子的空地上,幾個男女在打掃,中間位置豎立著一根十來丈高的木杆,頂端飄著一麵招子,寫著一個大大的僰字。
“這位大哥,大祭司他們去哪裏了?”
“大祭司他們過世好多年了,外人來的話多是請大祭司看病,所以才說你怕是要落空。”
“我不是來請人看病,我就是來看看大祭司。”
幾人一臉怪異看著長盛,搖搖頭,不說話,繼續掃地。
“那你們三家合一,他們人呢?”
他舉目四看,這些竹樓在變矮,眼前的人影開始模糊。
“他們去山裏尋覓地方重新搭寨,走了有幾天了。”
直到天地清明,不遠處小溪潺潺,除了眼前立著的木杆依舊,所有的一切,都消失了。
“果然,我們是陷入了一種幻境,他們二人恐怕還不知道吧。”
腦海裏那種玄奧的文字氣息開始扭曲,很快消散,無影無蹤,大夢一場,似乎此行並無所得。
看不懂此地陣勢,轉頭回去。
“吳玉,你爹這次,遭了難,我吳家以後在雲嶺,也不會如之前那般跟李家爭個你死我活,你娘親在老寨。以後,你還有什麼打算?”
“老祖宗,沒什麼打算了,就在寨裏修行,不打算出去了,外麵也沒什麼好的。”
“不想出去,在寨裏修行,保護寨裏,也是好的。祖宗的仇,綿延千年,這次,就當我吳家服輸了,這江山,不要也罷。你見這僰人族,曾經整個雲嶺都是他們的,到頭來還不是這般。唉,好好活著修行,安安樂樂,一生就去了,以後大家都可各行其是。”
“這樣的話,說不得我們吳家反而會多出幾個修為高深的族人呢,那魂玉,李家拿著也用不到。”
“如今韓道友相告,才知以前祖輩想離開而去的地方,叫仙界。可笑我們居然以為他們就是得道成仙了,現在想來,真是讓人老臉羞紅啊!”
長盛已經到了二人身後不遠,感應著二人的談話,也是好奇。
“不說了!”
這吳道友,感覺到我來了嗎?
長盛故意逗留幾息,才出現在二人視線了。
“道友如此快速,可是找回了?”
“嘿,忘在老寨了,在紅魚身上。”
此人說的魂玉是什麼玩意兒?
歸程,吳用帶上了那幾個黑黝黝的漢子,這全部的吳家人,就聚齊了。
見長盛回來,紅魚俏皮眨眼。
“公子,是我小人之心了。”
“哪裏,修行路上當得有這份心思,我很受用,以後我真要做什麼事,你得時時提醒我,就怕踏錯一步。”
“那好,我也是領了夫人命令的。”
“那你有尚方寶劍了。”
看著眼前的紅魚,長盛心裏一直盤旋的怪誕之感,才徹底消失。
二人正在打鬧,門外有人敲門。
“篤篤篤!”
“客人,老祖宗說,若客人沒有歇下的話,吩咐我帶客人去雲下露台一趟。”
“好。”
這雲下露台,可見下方,綠帶蜿蜒流淌,水鳥夕陽下驚飛。長盛再次感受到目力超常的好處。
“老祖宗,二位客人到了。”
吳用此時坐在一邊,素衣華發,戴了個形製新穎的頭冠,看起來別有一股氣質。
他旁邊堆了許多藥材和土罐。
“吳道友這是要煉丹?”
“哈哈,煉丹哪有那麼容易,我吳家要用的築基丹,都是我去橫鬥觀搶的。今日這些材料,是給小友育蠱用的。”
聽著吳用爽朗的聲音,長盛再次升起濃濃的羨慕。
“道友這是要結丹了?”
“這些天經曆過幾次廝殺,又聽道友一路講解仙界,胸中沉屙狹隘盡去,昨夜打坐,有所得。”
吳用跪坐在地,也沒起身,對長盛抱拳一禮,接著道:“雖然仙界為難高於凡界萬倍,不過如道友所說,不知道還好,知道了,誰又忍得住?”
紅魚走到一旁翻弄材料,長盛坐下喝茶。
“是啊,恭喜道友!”
老臉上止不住的欣喜,對於凡界修道者,不管仙界如何殘酷,這樣的‘飛升’,誰都想體驗一把。
他們大多在凡界享受夠了人間繁華,修為不高,很多人心性反而極高,坦然麵對生死,也沒什麼大不了。
“估計還有三五日才能成行,我見道友對蛇蟲之道感興趣,特把材料備齊,供道友選用。”
“那真是多謝了,省去了我四處尋覓的功夫。”
現在氣海變化成珠子,長盛越來越感覺得到那珠子的凝實、厚重,他預感自己珠子徹底穩固之後,便可築基,所以,對自保和攻殺的手段,得提早備著,到了仙界是怎樣一副光景,還很難講。
“我對這黑蠱和屍蟲都很感興趣,屍蟲可是吳家特有的秘法?我見僰人族並無記載。”
吳用看了看一旁的紅魚,緩慢到:“屍蟲需要日日沐浴血液,人血最好,牲畜血液也可,隻是效果慢些,就怕紅魚道友不喜。”
“吳道友盡管說,隻要對公子有幫助,一點血腥,沒有大礙。”
這兩天,吳用也發現了紅魚的跟腳,這樣的水族善族修行,其實最忌諱血腥戾氣之類的,故而有此一說。
“這屍蟲煉製之法······”
一番講解下來,長盛才明白。
這屍蟲是雲嶺大山裏一個部族偶然間培育出來的,屍蟲是一種渾身雪白的軟體蟲子,隻有八足和嘴部堅硬無比,其餘部分,風大些都可以吹裂,更不用說受到外力。其本身是雪山木棉葉上一種啃食葉子的蟲子,經過鹽水浸泡飼養,便會快速繁殖,不需要雌雄相交。
可是這種蟲子並不長壽,隻有三個月的生命,在成熟期,大概兩個月,之後這蟲子會自然消亡。
要控製這蟲子也很簡單,隻需要天天滴一滴自己的血液喂養它,它就可以對所控製屍體進行操控。
“這屍蟲身子神似人腦,軟糯脆弱無比,也許是上天造物之神奇,它潛伏人腦居然有此奇效。培育、轉移之時得萬分小心,否則稍不留神,它就碎了,前功盡棄。”
“對了道友,這子蟲死亡,母蟲也會死去,死去時會發出一種奇怪的聲音,常人聽了無礙,若是修行者,聽了這聲音會神魂激蕩不能自已,尤其弄死子蟲的人,受衝擊尤其嚴重,這要慎用!”
嘿,這個我親自體會過了。
長盛倒是難住了,這蟲子用血液喂養,生殖的第一波蟲子,是子蟲,那隻本體,自然是母蟲,可它們被培養出來之後,得一直潛伏在屍體的大腦裏,不能見風,不能見光,這真是麻煩至極。
難道我要隨身攜帶兩具屍體?
長盛想到了娘親對自己揮來的那漫天的竹條,家裏大多是小孩子,這實在不像話,不行,這個辦法目前難以功成。
看來隻有到仙界的時候再用了,也不知仙界是否有這種木棉蟲。
見長盛滿臉猶豫,吳用也沒再說,轉移話題道:“不如就培育這黑蠱?”
“嗯,培育這個不錯。”
旁邊的紅魚鬆了口氣,幸好公子沒答應,不然自己肯定要負責看顧其中一具屍體,想想都膈應。
“不錯倒也說不上,這黑蠱好在威力大速度快,成群容易,可是每日所需血液,就不是一點半點了,喚醒黑蠱攻擊之時,得用自己的血液,且極易為火焰所克,使用它們,得以奇製勝。”
這個流程,長盛之前打鬥的時候就大概知曉,想起吳家人臨用前嘴念念有詞,好奇道:“這是否還要配合什麼密語驅使才行?”
“啊?這?”
吳用竟尷尬一笑,這才有些不好意思道:“不瞞道友,之前和李家爭鬥多年,彼此手段大多知曉,故意念叨,這隻是障眼法,嚇嚇他們,隻需要用自身鮮血喚醒之時,腦海裏想著讓它們去做的事,蘇醒後他們自然會做,但是,念頭千萬不要打斷,一次把要做的事想一遍,不然它們聽不懂,醒來也不會攻擊。”
原來如此!
長盛目瞪口呆,萬萬沒想到,還以為吳家子弟都是會咒語的呢?
赤真道長他們研究這些年,知道是這個結果的話,恐怕是要臊得慌。
“培育倒也不是十分難,可這藍符金龜在這山裏十分不好找,黑巫日日遊山,就是為了找尋此物,此物棲息在腐屍較多的山洞,喜歡夜間出沒,尤其喜歡新鮮血氣,發現黑巫這個秘密,也是巧合。”
“這喜歡腐屍,又喜歡新鮮的氣血,是什麼說法?”
“此物喜歡聚集在新葬的墳山,或者大量動物集中死亡的洞穴,他們吃腐肉,且吃的速度很快。新鮮的氣血,是有人將死未死,濺撒的血液溫熱之時,這些蟲子喜歡圍著飛舞,真就像慶祝食物即將到手一樣。”
吳用一臉驚奇,以他這樣凡間的老怪物,也覺得這蟲子難怪天生和人類有緣。
“還能這樣?那豈不是可以用這蟲子查探一下對方是不是將死之人?”
長盛這說法一出口,吳用也是一臉震撼。
“對啊,若是仙界遇到對頭,就快兩敗俱傷的時候,用這個試探一下,也是一種手段!”
吳用自己修為快到了,這才幾天的時間,對仙界其實來不及準備,需要精心打坐,鞏固修為。
可這坐在家中就能獲得一種應敵之法,還是不錯的,萬一呢?
按下臉上激動的樣子,他也自嘲一笑:“我這是想上天想瘋了,真能兩敗俱傷,查探了也沒什麼用。”
“那也難講,道友還是備著好些,又不開錢的。”
“哈哈,是極!”
也許會真的有用,吳用本來是把眼前的東西贈與長盛研究的,不過這時候,二人倒是安靜地培育著自己手上的黑巫。一來教長盛,二來,熟悉手段,然後用著才能更順手。
三天時間緩緩而過,長盛已經培育出了自己的黑蠱,不多,也才剛好十隻,被他撞在錢袋子裏,別在腰間。
隻有平日裏鮮血喂養之時,才需解開,其他時間,這些蟲子安靜地待著。
“道友,我感應到了!”
“可要我護法?”
“道友若是願意,那是極好!”
看著山外靈氣的動靜,長盛苦笑。
這吳用積累了無數年,就卡在結丹前,現在這時來運轉,山上穩固的雪層,都被激蕩的氣流拉扯開,上方的雲層被靈氣漩渦衝開,一道陽光照在吳用身上,不遠處被攔下的吳家眾人激動無比。
“哈哈哈,李家搶了魂玉又怎麼樣?這些年來可有一人成仙飛升?”
“就是,老祖宗霸氣,我吳家終於有了一個仙人。”
“你們說老祖宗成仙以後,會不會在天上給我們送些好處下來?”
“不會吧?書上不說了嗎,仙凡有別,神仙是不能私自下凡的。”
“那看來隻有我們後輩努力修行,爭取我吳家早日再次有人飛升了。”
······
從調集靈氣再次衝刷身體,到收攏氣海靈氣,壓縮成丹,這是個漫長的過程,每一步都要小心些,這可是真正的修行第一關,過了,壽元增加,不論是否長生,與之前的自己都不在一個層麵了。
可以不借用外力,在空中短距離跳躍飛行,靈力持久,恢複靈力的速度也會快很多。
吳家的子弟一直在圍觀,這將近一天,無一人離開。
這半山腰開始起大風,吹得吳用衣袍颯颯,長須飛舞。
他緩緩睜開眼睛:“道友,最後一步了,我在仙界等你!”
此時親眼見證,此時反而沒與那種緊張感,是一種對修行長盛純粹的向往和祝福。
“開始吧,我在凡界一天,定保吳家平安。”
雖然之前打生打死,雖然吳用多半也安排交代完畢,長盛還是做出這個承諾。
“多謝道友!”
吳用閉眼入定,所有人都靜靜地看著,不多時,一道黃光撞破雲海,直接籠罩在他身上,若有所覺的他張開眼,老淚縱橫,淩空跪下,對著下方的族人跪拜。
也許是跪這一方生養他的世界,也許是多年夙願終得一嚐,跪別這家鄉。
前路漫漫,仙途難測,長盛也頗受震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