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著。
王浩靜靜的坐在駕駛座上。
看著擋風玻璃上的雨刷刷過來刷過去。
剛剛三十出頭的他此刻看起來就如同一位四十來歲的中年男子。
三天前他因為屢次工作失誤而被老板辭退。失去了奮鬥了六年的工作。如果說失去工作讓他失意,那今天拿到醫院體檢單的他已經可以說是處於崩潰的邊緣了。
人生失敗一次並不可怕,可怕的是他連翻盤的機會都沒有了。因為他得了腦癌。而且是晚期。最近他工作屢屢失誤也可以說正是拜其所賜。可笑的是,他的腦癌卻又正是拜他通宵達旦的工作所賜……
王浩隻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工薪族。每天早出晚歸的工作為的就是那壓得人透不過氣的房貸。現在房貸是還的七七八八了,可身體卻在這黎明前的最後幾個小時裏垮下來。
腦癌對於像王浩這樣的工薪族來說絕對是等於下了病危通知書。即使能請到全國最有名的腦科醫生操刀,成功率也絕對不超過百分之五。更不用說王浩根本沒錢做這種級別的手術。
對於生還,王浩早已不抱希望了。現在他最擔心的就是如何去麵對他的妻子。
王浩的父親是一名工程師。在王浩讀高三那年因工作喪命於新疆塔特拉瑪幹沙漠。而王浩的母親是在王浩剛剛開始工作的那一年因病去世了。如果不是還有一位相伴他四年的妻子,如今的他可以說是迥然一身了。
王浩再次點上一支煙,神色惆悵的吞雲吐霧起來。
煙絲在黑暗中一閃一閃。
他下意識的將目光移向副駕駛座,那上麵放著他的公文包。而公文包裏放著的正是醫院下的體檢單。
王浩拿出體檢單,再次就著昏暗的路燈光仔細研讀了起來。當看到預計壽命隻有三個月時,他笑了笑,將體檢單揉成了一團,隨意的丟出了窗外。
畢竟還有三個月,王浩可不想在這人生的最後一段時間裏,是在一片愁雲裏度過的。
他想瞞騙過去。
王浩使勁的揉了揉那張僵硬的臉,他不希望被妻子看出他有事瞞著她。
熄火,開門,打傘,回家。
王浩如同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似的回家了。路上遇到就幾個相識的鄰居還不忘打招呼。
當到了家門口時,王浩深深的吸了口氣,然後麵帶笑意的開門進去了。
“老婆,我回家了。”
王浩的妻子秦佩安靜的坐在沙發上看電視,似乎被那肥皂劇吸引住了,並沒應聲。
而桌上放著熱好的飯菜。
顯然是為王浩準備的。
王浩換好鞋,脫下外套,將公文包掛在門後,然後就坐到飯桌上吃起晚飯。
而秦佩依舊看著電視,似乎根本就沒注意到王浩回來了。
王浩一口一口的往嘴裏扒著飯,時不時的看一下妻子,他發現今天秦佩似乎有些不正常,可哪不正常卻又說不上來。
終於,當王浩吃到一半的時候,秦佩開口了。
“浩子。‘秦佩喊道。
在這個世界上也隻有秦佩會這麼叫他,雖然聽起來難聽,可王浩卻依舊備感溫馨。
然而,秦佩的下一句話,卻如同一盆摻雜著冰渣的冰水在他頭頂傾盆而下,讓他的整根脊椎骨都一陣陣發寒。
“我們離婚吧。”
短短的五個字如同五柄利刃,狠狠地紮在王浩那顆傷痕累累的心。
在那短短的幾秒鍾,王浩如同過了幾個世紀。
他開始機械似的往嘴裏扒著飯。
那雙眼睛泛著呆滯,可深處卻輪番流閃著震驚,悲慟,哀傷,失望……最後定格在……漠然。
秦佩的眼睛依舊對著電視,她自顧自的說道:“今天,我打電話到你們公司,想叫你早點回家吃飯。結果他們告訴我什麼?他們告訴你被炒魷魚了!”
“你還記得你上個月是怎麼和我說的?”
“什麼隻要這個項目通過,你就能被提拔為項目經理。”
“你看看你現在這幅樣子……”
王浩靜靜的扒著飯,靜靜的注視著秦佩。
他現在才發現,原來這個才是真實的她。
“他回來了?”王浩低聲問了一句。
正怨氣十足的抱怨這抱怨那的秦佩如同被捏住了喉嚨,半天說不出話來。
幾絲愧色閃過她的眼,但很快便消失不見。
“是啊!他回來了!”
秦佩再次安靜了下來。
她用無名指撇了一下額前的劉海。
“今天我見到他了,如今他依舊單身,他說他依舊沒忘了我……”
“不用再說了……我同意……”王浩放下碗,平靜的說道。
秦佩再次被噎住。她難以置信的看向王浩,不敢相信,這麼快他就同意了。
“我想你已經將離婚協議書準備好了吧。”王浩再次淡淡的說道。
結婚四年來王浩早已將秦佩捉摸透了,她那點小心思根本瞞不過他。
秦佩臉色青一陣紅一陣的從沙發墊下拿出了早已準備好的離婚協議書。
王浩拿過來一看發現材料齊全,秦佩已經簽過名了,甚至連見證律師的名字都簽過了。怎麼看也不像是今天才辦理的。
王浩心中泛著苦澀,也不再廢話,徑直就在簽字欄上簽了自己的名字。
隨後將材料翻到夫妻財產劃分一欄上填了幾個字,有勾了幾筆,然後將材料放在桌上,站了起來。
秦佩依舊坐在沙發上,兩眼不敢直視他。王浩笑了笑,“佩兒,這是我最後叫你佩兒了,你已經28歲了,不再是小孩子了,要懂得保護自己……嗯……還有,今天的菜炒的比較淡……”
王浩走了。
秦佩依舊靜靜的坐在沙發上。
她聽著王浩換鞋,穿衣,然後關門。
就這麼離婚了?秦佩到現在還不敢相信王浩這麼快就同意了。秦佩心中雖然還有著幾分愧疚,但很快她就開始為以後的日子打算起來。
她掏出手機給那個人打了電話。
“親愛的,他同意離婚了。”
“沒……你教我的法子我都沒用……”
“我也想不通……”
秦佩站起身來,她拿過放在桌上的離婚協議書,看了起來。
“他真的簽字了,真的……我沒騙你……”
“而且……而且……他……”
“啪!”
手機落地。
秦佩捂著嘴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離婚協議書的夫妻財產分割一欄上竟然顯示房子以及銀行的二十萬存款都歸她所有。而王浩隻要那輛吉利車。
“他瘋了?”秦佩心中傻傻的想著。
沒了房子和存款,再加上又失業。秦佩簡直不敢相信王浩還能活下去。
“他這到底是為什麼呢?”秦佩心中大聲地喊著,渾然不覺地上的手機還在不斷地發著聲音……
雨依舊下著……
王浩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從家裏走出來的,又是怎麼上了車的。
雨刷再次刷過來耍過去……
看著雨刷的來回擺動,他很突兀的笑了。
笑的很假很假,卻又很蒼涼很蒼涼。
真的什麼都沒有了……
現在連妻子都不屬於自己了。
可王浩卻忽然覺得好輕鬆。現在的自己終於不是為別人活了。
因為至少他還有三個月的時間是完完整整的屬於自己的。
王浩啟動了車,將車駛出了小區。
但他不知道現在應該去那裏?
感覺世界這麼大,卻根本沒有他的容身之處。
他想到了父母。
父親是在塔克拉瑪幹沙漠,至今連屍體都沒找到。
母親因病去世後,他根本沒有正正經經的去吊唁過。
王浩忽然好想狠狠地抽自己幾個耳光。
人永遠是等到失去了,才懂得珍惜。
清晨。
雨終於停了。
在市郊的一處公墓。
一個男子坐在一處墓前,背靠著墓碑,一口一口吸著煙。而地上已經丟了十幾根煙蒂了。
那男子正是王浩。
他在自言自語著,講的話如同夢囈。
墓碑上的照片是一個麵目慈祥老婦人。她就是王浩的母親。
王浩已經在墓前坐了一夜了。
如今的他全身濕透,鞋子褲腳都是泥巴,頭發黏在一起,怎麼看都不像是衣冠楚楚的白領。
一位守墓大媽一大清早就拿著一個大畚箕和竹掃帚掃起墓前水泥地的落葉起來。當看到坐在地上的王浩時,她並未露出驚奇的神色,隻是歎了口氣,開始用上海方言唧唧歪歪起來:“老儂活著時候不孝順,倒了開始後悔了,真是祚死……”
王浩抬頭看了看那大媽,若有所思了起來。幾分鍾後,他狠狠地吸了一口手上的煙,然後彈掉。最後有些吃力的站起來。
他踩滅了剛才丟下的煙頭。有些出神地看著墓碑上的照片。然後很意外卻又很合理的跪了下來。
“啪!啪!啪!”
三擊響頭,讓王浩那光潔的額頭顯現出大塊紅印。他再次站了起來,然後望了一眼西北方,然後再次將目光移向墓碑,深深的看了一眼那墓碑上母親的照片,低聲說道:“媽,我去看我爸了。”
然後轉身,
頭也不回的走了。
此時天已逐漸開始亮起來了。
一輪紅日正從東方升起。
預示著新的一天將再次來臨。
市區的一家剛剛開門的超市一大清早就迎來了一位奇怪的顧客。那人衣著邋遢,如同剛從泥地裏爬出來似的。而且他還一口氣買了5箱方便麵,兩袋大米,再加上開水壺,電飯煲,帳篷等一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當店員幫他把東西搬進了他的吉利車,正打算應不應該要點小費的時候,那位顧客很突兀的問了他一句:
“你知道去塔特拉瑪幹沙漠開哪條路?”
“啊?”店員被問傻了。
“不知道嗎?沒關係,我自己能找到。”說完便上車,絕塵而去。
那店員愣愣的,好半天才回過神來,暗罵晦氣,怎麼一大早就撞到精神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