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爾哈齊看了石戎一眼低聲道:“他必竟是個漢人,我……。”努爾哈赤不讓他再說下去道:“我與天兵幾赴生死,若他信不過我早就不在人世了,你放心好了,而且你留在遼東也不輕鬆,李成梁和尼堪外蘭就不會讓你們安靜下來,加上時已近冬,一切所需都不易得,這些都要你來費心了。”
舒爾哈齊半響不語,最後走到石戎麵前跪倒在地道:“石家兄弟,我把我大阿暉就交給你了,求你保他平安而去,平安而回。”石戎急忙把他扶起來道:“二哥放心,天兵縱死也不會讓大貝勒有一絲一毫的損傷。”舒爾哈齊又向努爾哈赤一拜,最後依依不舍的帶人走了。
努爾哈赤望著舒爾哈齊他們的背影道:“額亦都說我們家的人都被莫格魯葬在那個暗道盡頭了,我想去看看。”石戎道:“你急匆匆的把二哥打發走就是怕他跟你一起去,對不對?”努爾哈赤長歎一聲道:“舒爾哈齊一身勇膽,絕不會讓我一人去犯險,到了那就不會回去了。”
石戎道:“你也想道莫格魯會在那裏設有埋伏了?”努爾哈赤一笑道:“莫格魯大智慧沒有,小聰明卻還是有的,他知道我們弟兄個個重義,知道之後沒有不去的道理,我們女真人雖說讀書不多,但聽書卻不少,這龐吉殺了呼延一門設肉丘墳,然後派人的暗中監視的故事莫格魯不可能不知道。”石戎道:“其實這個倒沒什麼,莫格魯就是再設埋伏也不見得有多曆害,我擔心的是咱們這一路隻怕不會安靜。”
努爾哈赤看著他道:“你為什麼要把路線告訴了完顏空?”石戎道:“因為我不想讓人在身後跟著。”努爾哈赤一皺眉道:“你認為完顏空會暗中對我們下手?”石戎一笑道:“完顏空世之梟雄,他一直沒有想道走朝廷的門路,才會被李成梁弄得勢力越來越小,咱們這一說他心中又恨又悔,又忌又妒,自然會在暗中對咱們下手,我想他一定會暗中把咱們的路線通知李成梁讓他設法下手。”努爾哈赤聽完笑道:“那你還實話實說,想來一定另有辦法了?”石戎笑道:“我的辦法就是改路。”
努爾哈赤道:“改往何處?”石戎道:“我們改去朝鮮,在那裏搭商船去天津。”努爾哈赤拍手笑道:“好!你說了之後我就知道你定有他計。”石戎道:“我連二哥都沒告訴就是怕泄密,咱們暗中走,我想臘月肯定會到北京,一切都不晚。”努爾哈赤道:“這個你來定,我現在就想找個地方睡一會,晚上好去墳上看看。”說完果然找了個地方躺下閉上雙眼。
夜色昏沉,努爾哈赤和石戎摸回了當日離開的暗井處,二人四處尋視一圈卻沒發現任何有埋伏的的跡象,二人不敢靠近井口的墳墓,遠遠的在樹下藏了。
石戎小聲道:“要麼就是沒埋伏,要麼就是高人在此埋伏,不過我看莫格魯也請不到什麼高人。”努爾哈赤輕聲道:“安費揚古。”石戎點頭道:“我想莫格魯也隻有這一個人好用,但安費揚古以及莫格魯、義蘇等人應該還在圖倫城才是,怎麼可能到這來呢。”努爾哈赤道:“那就是沒埋伏了?”石戎搖頭道:“決不會沒埋伏。”他話音剛落就聽見井口處沙沙做響,二人同時一震,一齊向井口看去。
地道的出口是一眼枯井,當日已被圖魯什砸得希爛了,在井口左側是努爾哈赤葬納喇氏的地方,因為怕被莫格魯毀掉所以沒留墳頭,打成了一片平地正對著努爾哈赤和石戎藏身的樹林,井口的右側則是一個大墳頭,莫格魯把赫圖阿拉所有的死人不分男女,盡葬在一起,高高的墳頭上澆鐵汁,為的是怕其中的冤魂出來找他算帳。
做廢的井口此時沙沙響個不停,過了一會一個血肉模糊說人不人說獸不獸的東西爬了上來,一邊發出嗚嗚的叫聲一邊向鐵墳頭而去,身形飄忽全不似在走路,到了墳頭之後伸出兩支血爪在墳上摸個不住,忽然在懷裏掏出顆人頭猛的往墳上一座,然後嚎啕大哭起來。
努爾哈赤和石戎看的心驚肉跳、麵麵相覷,待看到人頭之後,努爾哈赤更是吃驚道:“這是莫格魯的堂侄寧格的腦袋!”石戎笑道:“看來這應該是你們家的冤魂了。”努爾哈赤不信真有冤魂出世笑道:“既如此我不必怕他,等我出去看看是誰的冤魂。”說著就要出去,石戎猛的按住他道:“看來這埋伏的人不是對你我,而是對這冤魂的,此時也應該來了。”
那怪物哭了一會站了起來,在身上除去了一件新剝羊皮,原來他看上去血淋淋就是羊皮在做怪,羊皮一去現出他腳上套著一雙木滑撬,他借此滑行故而行路飄忽,他把木撬除去,雖臉上仍是血肉模糊但已可看出是一個少年了,就見他把羊皮、木撬什麼的裹在一起向鐵墳又向井口走去,剛走一半就聽一聲冷笑,少年慢慢站住,轉過身來,就見三個大漢從鐵墳後麵轉了出來。
努爾哈赤一笑道:“原來他們躲在那裏,咱們一直在周圍找來著,難怪沒有。”就聽一個大漢一拱手道:“朋友,在下範江,這是尹重,這是馬明,朋友是誰?為何要和莫格魯城主過不去?”石戎輕聲道:“原來是撫順城的三大鐵捕,莫格魯好有麵子啊。”
那少年似乎聽不懂範江的的問話,抱著羊皮一句不說,馬明走上一步,用女真語又說了一遍,少年冷哼一聲仍不回答,範江見他沒有回應又道:“莫格魯城主,到撫順請我們弟兄三個的時候,可沒說你還殺人,隻說你這位鬼大人鬧得他家宅不寧,本來這種事咱們江湖人說說也就過去了,但這人命關天,朋友隻怕脫不了幹係了。”少年冷笑道:“你們是撫順城的捕快,我問你們,是殺一個人罪大,還是殺五百人罪大?莫格魯殺了我家一門五百口,我便殺他一個又怎地了?”
範江他們對莫格魯賣主求榮的事也知道一些,但事不己高高掛起,尹重幹咳一聲道:“朋友,你和莫格魯城主的仇恨我們管不著,但你既然在我們的地麵上殺人,那我們就對不住了。”說著話身形向前左手閃電一般抓向少年,五指破空發出絲絲的聲音,少年一抬手,羊皮、木撬一齊向尹重打去,馬明則身貼近少年,左手一伸拇、食、中三指撚著一支白色鵝毛判官筆點向少年的章門穴,範江一拍手雙掌一上一下擦向少年的胸腹之間,少年萬沒想道三人會一齊出手,躲之不及怒吼一聲雙拳一揮猛擊範江麵門,尹重手掌一翻,羊皮罩上少年的雙拳,範江雙掌一收,馬明的判官筆已點在了少年的章門穴上,少年軟軟的倒了下去。
範江上前一抱拳道:“朋友,休怪。”在懷中取了一條軟索要縛少年,忽然一陣長笑傳進他的耳中:“哈、哈、哈……,撫順‘三禽神捕’果然了得,隻一招便勝敵於無聲無息之間!”三人互覷一眼,並肩而立,同時道:“那位朋友在此,請出來指教!”三人同時用上暗勁,聲如雷霆傳出十幾丈去。
努爾哈赤和石戎從樹林中走了出來,石戎向三人一抱拳道:“三位都是武林高人,聯手來對付一個少年不丟臉嗎?”範江很禮貌的的道:“我們都是捕快,講究的是抓人,自然是怎麼快就怎麼來了。”
努爾哈赤在他們說話的功夫走到少年身邊翻過少年道:“我看看這是誰。”尹重手掌向前一伸道:“閣下別動的好。”抓向努爾哈赤的臂上曲池穴,努爾哈赤猛一翻掌手也成爪式,雙手合握在一起,二人同時一用力,尹重怪叫一聲收手後退,手臂連連晃動,馬明出手僅比尹重慢了半拍,但判官筆點到時候尹重已經收回手去了,努爾哈赤腕子一揚掛著的鐵葫蘆跳起來敲在馬明的判官筆上,馬明隻覺虎口一陣火熱,判官筆直欲脫手飛去,努爾哈赤一笑讚道:“手不折、筆不脫‘雞爪’尹重、‘鵝筆’馬明果然了得。”二人聽了直覺臉上一陣陣發燒。
努爾哈赤把少年翻了過來,一把撕去他臉上的麵具,驚道:“德世庫!是你!”
範江眼見努爾哈赤失神猛的上前一步雙掌一齊擦出,努爾哈赤右掌一翻一朵鬥大蓮花迎了上去,彭的一聲,範江隻覺胸口氣血翻騰連著向後退去,德世庫猛的跳了起來揮拳便打,努爾哈赤伸手壓住道:“範兄既然接下來了這一掌在下就不再出手了,三位請便。”
範江連退十幾步好容易站穩,吐出一口濁氣,眼見努爾哈赤一邊與他對掌一邊以內力衝開德世庫的穴道,心知自己弟兄三人萬不是他的對手,當下拱手道:“謝朋友手下留情。二弟、三弟我們走。”三人剛一轉身,石戎早攔在三人的麵前笑道:“我可沒說放你們走。”
尹重和馬明同時怒道:“朋友不要欺人太甚!”範江急忙攔住二人,心道:“就算那個不出手,他二人同來這個也不會弱到那去,我弟兄今日隻怕要把名頭毀在這了。”他恭恭敬敬的一禮道:“這位朋友,我們弟兄已經輸給您的同伴了,您若想要我們弟兄的命盡可拿去,我們弟兄絕不敢還手。”尹重和馬明都不弄懂大哥為何如此低聲下氣,石戎卻暗讚範江老練滑脫笑道:“範大捕頭也不必這麼小心,在下也不是要難為幾位,隻是幾位在江湖上走的難道連規矩都不懂得了嗎?輸了就想這麼走嗎?”
範江一拍腦袋道:“我真是老糊塗了,請朋友開出條件。”石戎道:“很簡單,回去說一聲,鐵墳有鬼,就得了。”範江看了他一眼一笑道:“範某遵命。”帶著尹重和馬明自去了。
石戎走回來向德世庫道:“他們回去之後,為了開脫自己也會說這裏的鬼是真的,你就可以安心在這裏接著住下去了。”德世庫不敢相信的看了他一眼,努爾哈赤笑道:“這是你石家阿暉,他的話你就當是諸葛亮說的,絕不會錯。”德世庫看著嗚的一聲哭了出來,爬到他的懷裏大聲道:“大阿暉!”
努爾哈赤強壓淚水,一邊用手拍著德世庫一邊道:“你是怎麼逃過那一劫的?為何要在這裏裝鬼啊?”德世庫嗚咽著道:“那日我因為受傷在屋裏躺著,尼堪外蘭開始殺人的時候我正要衝出去拚命,卻有一個人闖了進來,一指把我點倒,然後就把我背到暗道裏來了。”努爾哈赤一皺眉道:“你不認得那是誰嗎?”德世庫道:“他臉上蒙著一塊白布,我問他,他也不和我說話,隻是前半個月他才對我說,他叫虛無形,是瑪法的朋友。”努爾哈赤和石戎同時脫口道:“是他!”
德世庫接著說道:“他把我安排在這暗道中的一處暗室裏養傷,那莫格魯找了幾回也沒找倒,半個月前他給我拿了這幅木撬來,並教了我怎麼扮鬼,說大阿暉不久就會來上墳,讓我先把看墳的人都嚇跑。”石戎暗道:“難怪沒人,原來都已經讓我這位二師叔嚇跑了。”
努爾哈赤指了指墳上的人頭道:“那你是怎麼引來撫順三捕頭的?這又是怎麼回事?”德世庫恨恨的道:“我把那些看墳的嚇跑了之後,等了幾日也不見大阿暉來,便借助地道想去殺莫格魯報仇,鬧了幾次不成,今日整好碰上這小畜牲,就隨手做了他了,至於那幾隻漢狗是怎麼來的我就不知道了。”
努爾哈赤一笑道:“這必是你鬧得狠了,莫格魯就派人去請來的,你還說不知道,今天要不是我二人正好趕上,隻怕你的性命就要沒了。”德世庫咬牙切齒的道;“我隻要看到莫格魯那條老狗就恨不得生吃了他!隻要能殺了他,我死也心幹。”努爾哈赤歎了一口氣道:“莫格魯因然可恨,但殺我們一家的是尼堪外蘭和李成梁,我們隻殺一個莫格魯值的什麼。”德世庫擦幹眼中的淚水道:“大阿暉,我聽虛前輩說了,你已經有了一支人馬,你帶我們去殺尼堪外蘭吧。”努爾哈赤道:“你放心我饒不了尼堪外蘭和莫格魯,小弟,你在這守著咱家的親人,我要去辦點事,等我回來,咱們再找他們算帳。”德世庫用力的點了點頭道:“大阿暉放心,我絕不讓人動這鐵墳。”
努爾哈赤讚許的道:“大阿暉相信你能辦得到。”石戎接口道:“咱們去拜拜吧,然後還要上路呢。”德世庫聽了忙引了二人來到鐵墳前麵。
努爾哈赤看著鐵墳,雙拳緊握,牙齒咬得嘎巴直響,伏身跪倒,二目一閉道:“瑪法、阿瑪還有眾位阿牟其,努爾哈赤看你們來了!”石戎在包裹裏取出準備好的祭品擺在墳前,香煙升起,明燭搖動,努爾哈赤淚在眼中卻不流下,看著墳上的鐵汁,壓抑著心中的痛苦,隻是不住的向鐵墳磕頭,德世庫也跟著跪下,石戎則向著鐵墳連拜三拜,暗中默禱道:“諸位在地下有靈,千萬保佑我大哥一路平安,萬事如意,回來之後為你們一雪前仇,重新下葬。”
很長時間過去了,努爾哈赤站起來,向鐵墳說道:“孩兒去了。”回過身向德世庫道:“那麵平地下葬著我納喇氏額娘,麻煩小弟也招顧她。”德世庫點頭答應,努爾哈赤又駐咐道:“你切不可再去城裏尋事,若是讓莫格魯看穿,隻怕要對這墳墓不利,我很快就會回來,那時咱們先找莫格魯算帳。”德世庫道:“大阿暉放心,我一定等你回來。”
努爾哈赤再看一眼鐵墳,扯了石戎就走,腳下如風半點不停,頭也不回,德世庫大聲道:“大阿暉!我等著你!”他也不回答,直跑出二裏地他才鬆開石戎,用手掌在臉上一抹向石戎笑道:“我回頭真的就不能走了。”
石戎道:“大哥,我們最多半年也就回來了,沒甚好不舍的。”努爾哈赤笑笑不語,其實二人盡都明白此番一去,險阻重重,什麼時候能回來,能不能回來誰也不敢說,努爾哈赤向著鐵墳的方向又跪下一拜道:“瑪法!阿瑪!孩兒回來的時候將把不平的天地扭轉回來!”
明月走出了烏雲,見證著他的誓言,在如銀的月光下,努爾哈赤和石戎向著他們選定的荊途大步而去,一步步的離開了白山黑土的遼東大地。
第一部終:請看下部“朝天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