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爸,老媽,我終於回來了……”
隔著厚重的濃霧,安若溪看見站在不遠之處的父母,此刻正微笑著向自己招手,隻要她再往前走兩步,就可以回到他們的身邊。
無限的欣喜與委屈,齊齊湧上心頭,安若溪提足向爸媽奔去,越來越近,越來越近,近到仿佛隻要伸出手,就可以擁抱到他們,可是就在這一瞬間,原本寵溺的臉容卻突然變成了那兩個昆侖奴的模樣,猙獰而可怖,向自己逼來……
安若溪的目光穿過被他們巨大的身軀擋住的空隙,赫然陡見淳於焉冷凝的似一塊冰的麵容,輕輕淡淡的盯著自己,就仿佛在看一件玩弄於股掌之間的物事一樣……
似一盆冷水兜頭澆下,寒氣刹時浸入身體的每一個毛孔;腳下如被人灌入了千斤的重鉛,再也挪不動半步……
“啊……”
希望明明已經近在咫尺,卻在一刹那間被狠狠的摔入萬丈深淵,安若溪終於支持不住,厲聲叫了出來。
端著煎好的藥剛踏進門的陸籠晴,驀地聽到這“啊”的一聲,心中一個激靈,抬眼便見王妃娘娘已從昏迷中醒了過來,此刻定定的坐在床上,眸色恍惚,驚魂未定。
“娘娘……”
忙不迭的將手中的藥碗擱下,陸籠晴奔至安若溪的麵前,焦急而關切。
尚沉浸在夢魘之中的安若溪,聽到這一聲呼喚,目光落在眼前情真意切的丫鬟身上,失神的雙眸,漸漸的有了焦距。
“籠晴?……”
猶帶著三分的懵懂,三分的不確定,安若溪喃喃開口道,一時之間隻覺千頭萬緒,渾渾噩噩,如亂麻纏繞,不知所措。
“是奴婢……娘娘,你怎麼樣?有沒有哪裏不舒服?傷口還疼不疼……”
一連串的關切,皆是出自赤誠真心,安若溪的思緒漸漸的平靜下來。
抬手,下意識的撫上左邊心房之處,尖銳的疼痛驀的由胸口漫延至si肢百骸,清晰而凜冽,飄忽的神思,瞬間清明。
原來適才她所見到的爸爸媽媽,不過是她的南柯一夢,現在夢醒了,她沒有死,更沒有回到原本屬於自己的世界,繞了一大圈,白歡喜一場,她卻仍是停留在原地。
安若溪隻覺心頭一窒,忙不迭的撇開那如潮水般急欲淹沒的悲哀,腦海裏倏然閃過昏迷之前的種種。
“對了,籠晴,我記得淳於焉打了你一掌……你吐了好多血……現在怎麼樣?還有沒有事?”
驀地記起這一件事來,安若溪顧不得其他傷感,急切間抓住陸籠晴的手,殷殷詢問著擔心著,全然不理會自身的傷勢。
從安若溪手上傳來的力道與溫熱,那樣焦切的關懷,令陸籠晴不由的鼻子一酸,眼圈一紅。
“娘娘……奴婢沒事……奴婢皮糙肉厚,被王爺打一掌根本算不得什麼,況且大夫已經開了藥,調理幾天就沒事了……娘娘你千萬不要為奴婢傷神……”
聽得她的解釋,回想她被淳於焉一掌打的吐血的情形,安若溪雖然仍有些心有餘悸,但眼見著她現在除了臉色有些蒼白之外,倒也瞧不出什麼不妥來,這才稍稍鬆了口氣。轉念,卻又不免有些內疚。
“說到底,你都是為了替我求情,才招來了這無妄之災……是我連累了你……籠晴,對不起……”
眉眼輕垂,安若溪黯然道。
“娘娘,你千萬不要這樣說……”
蒼白的小臉漲得通紅,陸籠晴囁喏道:“比起娘娘為奴婢做的,奴婢受這點小傷又算得了什麼?”
“倒是娘娘你……可知嚇死奴婢了?大夫說,若非娘娘力有不逮,加之銀釵刺下去時稍稍有所偏差,才未傷及要害……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像是想到了那後果的可怖,陸籠晴連話音都不禁有些微的輕顫。
安若溪心中一暖。
腦海中掠過當時的情形,淳於焉的逼迫、侮辱、冷酷與無情,曆曆在目,那樣的境地,除了選擇決絕的自我了斷這一最沒出息的辦法,她真的找不到其他的路可以走。
傷口隱隱作痛,安若溪伸手撫上左胸。其時她還抱著一線隱約的幻想,期待自己能因此回到現代,但現在卻發現,這樣的希冀就像是昏迷之中做的那一場夢一樣,夢中無限美好,近在咫尺,醒來之後,卻遠隔天涯,轉瞬消失的無影無蹤。
鈍痛一下接著一下,從左胸傳來,心口之處,如同被什麼東西狠狠的揪拉著、撕扯著,絲絲縷縷的悲哀,沿著體內每一根神經,迅速的流竄至全身的每一個角落,連呼吸都似乎沾染了這樣的慘痛,無法自抑。
“娘娘,你怎麼了?是不是傷口又疼了?奴婢這就去請大夫……”
瞧出了王妃娘娘的異樣與不妥,陸籠晴擔憂而焦切。
安若溪攔住她急欲奔走的腳步,開口道:“沒事……”
話一出口,才陡覺自己的嗓音有些嘶啞,似不自覺的微微哽咽,心頭不能抑製的一悲,委屈像漲潮的汐水一樣,一發不可收拾的噴湧而出。
“籠晴,你知道嗎?我剛剛在昏迷中夢見了我……爹和我娘……我以為自己馬上就能夠回到他們身邊了……我以為自己終於可以回家了……但是沒有……醒來以後,他們都不見了……”
如同一個迷了路的小孩,拚命的尋找著回家的方向,兜兜轉轉一大圈,最後卻發現仍停在原地,那種恐懼,那種不安,那樣的絕望,那樣的無助,剝下了一切強勢的外衣,安若溪此刻再也忍不住,嚶嚶的哭泣起來,脆弱一如幼童。
“娘娘……”
一旁的陸籠晴從未見過王妃娘娘像此刻這般,心中觸動,感同身受,一時之間卻又不知從何安慰起,隻能有些無措的囁喏著,眼圈早已是紅了一片。
“籠晴,我好想我爹和我娘……我好想回家……”
大滴的淚水從安若溪的眼裏湧出來,對父母的思念,對現狀的彷徨,以及對未來的迷茫,種種情緒,像是一根繩索,將她緊緊的困在裏頭,躲不過,也逃不開。
靠在陸籠晴的肩頭,安若溪哭的似一個被拋棄的小孩。
“哭夠了嗎?”
凜冽輕淡的嗓音突的響起,如平地裏的一聲驚雷,不受歡迎卻無法規避。
抬眸,淚眼朦朧間,安若溪看到站在門口的男人,身軀挺拔一如鬆柏,一雙漆黑如墨的瞳孔,落在自己的身上,似芒刺在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