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匡胤聞言,微微一笑。
“傻孩子,過猶不及啊。”
趙德芳仔細的品味著這句話。
作為一名太子,趙德芳最近已經非常熟練地掌控了“父皇每句話背後必有深意”的奧義。
他很快就明白了趙匡胤的意思,道:
“父皇您是覺得,隻要罷免一個趙普就足夠了嗎?”
趙匡胤哈哈地笑了起來,道:
“傻孩子,你要明白,作為皇帝最基本的能力就是步步為營。”
“這樣吧,朕好好和你說一說朕是怎麼削除掉武人權力,讓為禍唐末和五代十國的藩鎮徹底在大宋消亡的吧。”
很多人都以為,“杯酒釋兵權”之後,大宋的藩鎮問題就已經結束了。
這其實是大錯特錯。
事實上,“杯酒釋兵權”隻是解決中唐以來藩鎮擅權的隱患和新執掌禁軍的弄權問題的第一步。
罷免幾個武人領袖並不代表著就萬事大吉了,趙匡胤必須要滲透到朝廷與地方的職官建置中去,改變藩鎮在權力結構中的獨立性,使之必須依附君權而運轉。
首先,為了防止武人以宰相的身份架空皇帝,大宋朝廷以參知政事(副相)、樞密使(副使)與三司使以分宰相之權,收相互牽掣之效。
樞密使直屬皇帝,掌指揮權。禁軍的侍衛馬、步軍都指揮和殿前都指揮負責訓練與護衛。
在完成了這一步之後,節度使基本成為了一個空職。
於是乾德元年,趙匡胤開始陸續罷去地方節度使,漸削數十異姓王之權,安排他職,以文臣取代武職。
開寶二年,趙匡胤又收回了藩鎮將領武行德、王彥超等人的兵權。
到這裏,藩鎮節度使才徹底在大宋消亡了。
但若僅僅如此,趙匡胤依舊擔心將來地方上廂兵將領作亂,還有災荒年間再跑出一個黃巢這種農民軍領袖來。
於是趙匡胤又頒布法律,收廂兵之驍勇和荒年募精壯之丁為禁軍,皆歸樞密院指揮。
這樣一來,地方上的廂兵隻剩下老弱病殘,災荒年間的青壯呢又被朝廷招募走了,那地方上就再也沒人能造反了。
地方雖無精兵,但地方廂兵畢竟數量龐大,合起來仍可製約禁軍(這個時候的趙匡胤根本沒想到後代的大宋敗家子們會把禁軍搞到破百萬的恐怖數字)。
至此,大宋形成了“強幹弱枝”而內外上下相互製約的製度。
到這裏,趙匡胤還是不放心。
地方廂兵是弱了,但廂兵是聽地方官掌控的,萬一某個地方官把當地廂兵訓練成精銳,豈不是成為小節度使了?
趙匡胤便扶持士大夫階層,以文人任知州,為當地最高行政官員。
這就完了?還沒有呢。
趙匡胤對文官知州也不放心!
於是他又搞出了一個通判,作為知州的副職,為皇帝督察知州。
重要文件必須由通判副署,知州單獨署名視為無效。
到這裏就完了?
也沒有!
趙匡胤更進一步,還要把錢糧給掌控住。
錢糧就是後勤,沒有足夠的後勤,誰也別想割據一方。
趙匡胤規定地方錢糧大部輸送中央,在地方設轉運使,負責此事。
此外,大宋的將軍還不能在一支軍隊長久任職,任職幾年就必須調走,必須要形成“兵不知將,將不知兵”的情況。
到了這裏,朝廷頂層有副宰相、副樞密使、兵部、馬步軍都指揮、殿前都指揮這麼多的官職,分掉了指揮權、部署權、訓練權、任命權。
地方上有知州拿掉了行政權,通判對知州進行二次監督。
再有轉運司使拿掉了後勤,禁軍拿掉了精銳兵源。
原本完全屬於節度使的軍事、行政兩大權力,直接被趙匡胤這一番操作切割得七零八落,分別落在十幾個從中央到地方的不同部門上。
任何一個部門,都有另外一個部門進行製衡。
任何一個官職,都有另外一個副職進行監督。
任憑武人再怎麼牛皮哄哄,誰又能從十幾個部門裏分別把這些零碎不堪、相互製衡的權力拿回來並進行整合呢?
這難度甚至比滅掉大宋重建一個新王朝還要更高!
趙匡胤仔細地說明了一通,不無自得地感慨道:
“除非大宋滅亡,不然朕的這套製度,會讓所有的武人永遠不得翻身。”
切割出來的大部分關鍵職位,都屬於文官士大夫所有。
這就是為何大宋是“皇帝和士大夫共治天下”了。
趙德芳若有所思,過了好一會才道:
“父皇,兒臣記得金幕說過,凡事都有兩麵性,有好的地方就一定會有壞的地方。”
“您這套製度的弊端在哪呢?”
趙匡胤聞言,表情頓時有些僵硬,瞪了趙德芳一眼。
這個臭小子,真是不上道!
你想挑毛病,最起碼你也得先拍一拍朕的馬屁,讓朕舒坦一點啊。
不過趙德芳在趙匡胤心中的地位確實是非常穩固的,所以他也隻不過是在心中隨便的吐槽了一下,隨後就開口解答了趙德芳的問題。
“這弊端其實也很簡單,節度使打仗的時候任何事項都一言而決之,可現在節度使的權力分的這麼散,那大宋打仗的時候就需要十幾個部門的緊密合作。”
“嗯,簡單的說,就是大宋戰爭的效率會非常低下,而且軍隊的戰鬥力也會有很大問題。”
趙德芳一想,也是這個道理。
權力太分散,就容易扯皮!
比如大宋打了一個敗仗,可能會發生如下場景:
宰相們說了,我們隻負責製定總體戰略,具體實施你問兵部啊。
兵部說這不關我事啊,我們隻管調兵遣將,樞密院那邊負責指揮的啊。
樞密院說關我屁事,明明是馬步軍都指揮使和殿前都指揮使平日對將士們的訓練不夠,一群垃圾士兵我這邊的將軍怎麼指揮?
馬步軍都指揮使和殿前都指揮使說轉運使平日裏送的錢糧軍備都不夠,將士們怎麼訓練?分明是轉運使的問題。
轉運使說地方知州執政能力不足,就收上來這點錢糧,我隻是負責運的,有多少運多少,怪我?
知州說我想幹點什麼正事,身邊這通判來天天和我唱反調,你讓我怎麼辦好事,怎麼多收錢糧?
……
總之這麼多部門,能扯皮的地方實在是太多了。
但凡是平庸一點的皇帝,直接就被繞暈了,根本搞不清楚到底打敗仗的問題出在哪!
而且部門多了,這裏貪一點那裏摸個魚,這麼多環節根本就查不清楚,一筆糊塗賬。
大宋軍隊的戰鬥力就可想而知了。
趙匡胤一臉陰鬱地開口道:
“現在看來,這套製度的問題就是讓軍隊戰鬥力變得太差了。”
“朕是開國皇帝,朕活著的時候軍隊還是有保障的,可朕一死,嗬嗬……”
“就趙光義那個廢物,都搞不明白裏麵的道道!”
趙德芳恍然點頭。
這個製度的確是把武人按得死死的,但問題是它太複雜了。
複雜到整個宋朝幾百年,隻有趙匡胤這一個製度的設計者和建立者能玩得轉,其他大宋皇帝根本就玩不轉。
玩不轉的結果就是大宋國力富庶,每年投入軍隊的錢糧也是一個天文數字,但宋軍在戰場上卻被遼軍和金軍玩得團團轉!
趙德芳想明白了其中關節,便正色道:
“所以父皇才想要設立軍機處?”
趙匡胤聞言,臉色一時間頗為複雜。
過了好一會,這位大宋的開國皇帝才感慨道:
“畢竟是朕用了這麼多年的時間才慢慢建立起來的製度,若不是萬不得已,朕又怎麼可能想著去改變呢?”
在看靖康之變的時候,趙匡胤心中雖然非常不爽,但最終也隻不過是把趙光義給廢了,並沒有想要徹底改變製度。
所以當看完乾隆篇視頻後,趙匡胤提了一下軍機處,被士大夫們強烈反對,也就算了。
但趙構這篇視頻,的確是給了趙匡胤很大的刺激。
如果說,靖康之變還可以托詞為宋徽宗和宋欽宗這兩個昏君的問題,那趙構這個視頻就明顯不是了。
靖康之變是突襲,而接下來的三次金軍南下伐宋,屬於兩國之間的全麵戰爭!
在這一次的全麵戰爭中,大宋不單單是出了趙構這個昏君,更將軍事製度方麵的弊端暴露無疑。
黃潛善、汪伯彥、杜充等文人在關鍵時刻掌軍,不但沒有給大宋任何幫助,反而讓大宋一步步地滑向深淵。
反而是王彥、陳淬、嶽飛等武將,在這場戰爭中顯露出了本領,可卻偏偏受限於製度,遲遲無法掌控兵權,隻能坐視大宋一敗再敗。
這徹底打醒了趙匡胤。
他意識到,軍隊這種東西真的還是隻能讓武將來指揮的好。
趙匡胤這才下定決心,以軍機處作為新的集權製度,對舊有製度進行一個更新和升級。
這才有了趙匡胤對趙普的動手。
趙匡胤緩緩道:
“好了,現在你應該明白最開始那個問題的答案了。”
趙德芳愣了好幾秒才想起了最開始的那個問題。
為什麼隻對趙普動手,不趁機把整個士大夫階層連根拔起?
趙德芳恍然道:
“兒臣確實明白了,任何一個新製度的建立都應該一步步地推進,這樣才能夠讓阻力最小化,而且也能讓新製度從一次次考驗中變得成熟。”
“這才是對大宋最穩妥的方式!”
趙匡胤滿意地點頭:
“你說得沒錯,德芳。”
“你要明白,大宋是咱們自己的家產,誰會在自家的家產上搞什麼大破大立?”
“那會很容易就把家產給敗光的。”
“必須小心翼翼,步步推進,這樣才能有更大的試錯空間,也能在改革的過程中總結經驗教訓,以最小的代價獲得最大的回報。”
“所有想要一步到位的改革,那都是癡人說夢!”
頓了頓,趙匡胤指了指金幕道:
“就上一部視頻,張居正的改革不也是如此?”
“他用了那麼多年來推行考成法作為鋪墊,直到考成法徹底成型,這才進一步地清丈土地,搞一條鞭法。”
“若是張居正一上台就直接把考成法、清丈土地、一條鞭法全部鋪開,朕可以很明確地告訴你,他的任何一條改革措施都推行不下去,他本人也隻能黯然下台!”
“道家老祖李耳說過一句話:治大國如烹小鮮。”
“作為皇帝來治國,一定不能急。要穩,越穩越好!”
趙德芳心悅誠服,點頭道:
“兒臣明白了,今日父皇賜教,勝過兒臣苦讀二十年聖賢書!”
趙匡胤哈哈大笑,不無自得地撫須道:
“那是自然,朕可是建立了華夏大宋王朝的開國皇帝!”
……
金幕中,視頻繼續播放著。
【在建康失守後,杜充逃到了江北的真州,躲藏在了真州的長蘆寺。】
【兀術隨後讓唐佐前往勸降杜充,告知杜充如果願意投降金國,可以像張邦昌一樣成為金國傀儡政權的皇帝。】
【杜充聽完之後,就非常痛快地投降了金國。】
【這位被趙構在聖旨之中吹噓得天上少有地下無雙,負責整條長江防線的最高指揮官,大宋右相,就這麼成為了金國的走狗。】
【但兀術隻不過是金國的先鋒大將,金國主將完顏宗翰在接見了杜充之後對此人十分鄙夷,否定了杜充成為傀儡政權皇帝的想法,還將杜充嚴刑拷打了一番,確定杜充確實不是間諜之後才將其釋放,在金國為官。】
另外一邊,正在逃亡路上的趙構得知這個消息,如同晴天霹靂。
“杜充降金了?”
得到了肯定的答複之後,趙構整個人都麻了。
原本趙構以為杜充至少也能成為下一個李綱,幫助自己建立一道牢不可破的長江防線。
就算是打不過金軍,杜充至少也應該率領大軍前來護衛趙構的安危。
但他是萬萬沒想到,杜充二話不說,甚至都沒有親自領兵出戰過,就直接投降金國了!
杜充可是右相啊,在所有大宋臣子裏僅僅次於左相呂頤浩,是真正的位極人臣啊。
趙構給了杜充官職,給了杜充兵權,卻被杜充無情地背叛!
這對趙構的心理打擊無比巨大。
趙構突然變得狂怒,大喊大叫,亂砸東西。
“這個杜充,朕明明是那麼信任他,他為什麼要背叛朕!”
“這天下難道就沒有一個忠臣了嗎?”
“為什麼沒有一個人願意忠於朕,給朕守住這個大宋的江山!”
聽著趙構的怒吼,剛剛趕到門口的呂頤浩都不敢進去了。
遲疑了片刻,等到裏麵的聲音漸漸平息,呂頤浩這才壯著膽子走進去,對著趙構稟報。
“陛下,兀術率領的金軍已經從采石而來,很快就要抵達越州了!”
越州正是趙構君臣如今所在。
趙構聞言大驚,在兀術兵鋒的威逼下,也顧不得什麼杜充了,立刻召集群臣商議。
群臣麵麵相覷,都不知道說些什麼好。
眼下大宋的三路防線,形勢都很嚴峻。
西路負責守衛江西的劉光世隻敢龜縮在自己的地盤裏,坐視完顏拔離速燒殺搶掠,動都不敢動,更別提來救援趙構。
中路就是杜充,打了大敗仗然後投敵,兀術也正是從中路建康地區殺過來,這一路直接爛掉了。
東路的韓世忠倒是在淮東地區和完顏撻懶打得有來有回,是三路中發揮最出色的。
但韓世忠也因此被完顏撻懶的兵馬牽製住了,沒有辦法前來支援。
情況就是這麼一個情況,在場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趙構讓大家想辦法,大家又能有什麼好辦法?
就在一陣沉默中,左相呂頤浩突然心中一動,開口道:
“陛下,臣倒是有一個想法。”
趙構猶如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忙道:
“呂卿家,快快道來!”
呂頤浩正色道:
“兀術所部,騎兵為主。況且兀術是孤軍深入,他肯定會效仿之前揚州之亂,派遣輕騎兵前來突襲。”
“如今陛下身邊還有諸多官員、士兵及其家小,若是我們繼續南下經過江浙山路,速度必然緩慢,會被金軍騎兵追上。”
“而且咱們人數太多,江浙山路險峻難以從江南運送大批糧食,一旦缺糧恐怕會內部生變。”
趙構一聽到這裏,表情直接變了。
上一次的苗劉之變,趙構可是到現在都還經常做噩夢呢。
趙構忙道:
“呂卿家所言極是,隻是這陸路走不了,朕又該怎麼辦呢?”
趙構所在的越州,東邊是海,北邊就是韓世忠和金軍交鋒的戰場,西邊是浙西山區,南邊是浙南山區……
怎麼看,都感覺是個死路啊!
呂頤浩幹咳一聲,道:
“所以臣認為,為今之計隻有出海!”
“明州(寧波)距離此地不過一天路程,乃是大宋江南的大海港,那裏的碼頭可是有很多海船的。”
“陛下隻要征調這些船隻出海,金人沒有船隻,就根本無法威脅到陛下的安危了。”
趙構聽著聽著,眼神漸漸地變得明亮了起來。
對啊。
你金人騎兵也厲害,步兵也無敵,但你總不可能憑空變出船來吧!
趙構裝模作樣地考慮了一天,然後就采納了呂頤浩的建議。
呂頤浩對此自然是早有所料,當即又道:
“陛下,明州的船隻雖多,但一時間想要找到容納數萬臣子、將士及其家屬的船隻也不太可能。”
“況且若是大隊船隻出海,也容易被金人鎖定,目標太大。”
“以臣之見,應當讓大部分人自尋出路,陛下隻需要帶著一部分臣子出海躲避即可。”
趙構聞言心中頓時大為不喜,怒道:
“大宋皇帝和士大夫共治天下百年,如今朕麵臨危機,他們便要棄朕而去,焉有此理!”
“朕若無士大夫扈從,豈不是和流寇賊匪一般,還有何皇帝顏麵可言!”
【於是趙構發布旨意,要求城中所有臣民必須要隨同自己前往寧州出海。】
越州城內,得知這個旨意之後,所有臣民頓時都不淡定了。
“跟著陛下去寧州?傻子才去呢,我這點官職,去了有資格上船嗎?”
“陛下可是金人追殺的對象,我們若是跟著陛下就等著被金人弄死吧。”
“對對對,越州往南往西都是山區,我們大可進山暫避一段時日,這可比跟隨在陛下身邊安全多了。”
於是等越州城門開啟,趙構禦駕離開的同時,其他城門處,無數大宋臣民狂奔而出。
城外馬路堵塞,各種謾罵催促聲不絕於耳。
等趙構抵達明州港口的時候,他突然感覺有些不對。
“呂卿家,為何跟隨在朕身邊的就這點人了?”
在越州的時候,趙構身邊所有臣民加起來差不多十萬人。
可如今在明州碼頭,竟然隻剩下幾千人了!
趙構就算是數學再差,這麼巨大的差別還是能感覺得出來的。
呂頤浩嘴角勉強扯動了一下,露出一絲尷尬笑意:
“陛下,人少點好,人少點咱們安排船隻也容易。”
趙構默然片刻,恨恨地開口道:
“全是一群無君無父,不忠不孝之人!”
“等此事畢了,朕一定要好好地在大宋境內重新整治風氣,讓孝順之風盛行於世!”
呂頤浩聞言,不由無語。
陛下,您父兄妻兒都還在金國當俘虜呢,這幾年您是一句北伐也沒提過,怎麼好意思說不忠不孝的?
但事到如今,呂頤浩等人也不可能當麵打臉趙構,隻能連聲催促趙構登船。
早在剛剛開戰的時候,大宋朝廷中諸多當政的主和派大臣就吸取了之前的教訓,讓監察禦史林之平前往廣州、泉州和福州招募了大批船隻,在明州港口待命。
此刻廣南東路轉運使趙億已經帶著上百艘原本用來海上運糧的船隻,在碼頭處等待了。
趙構大喜過望,褒獎了一番趙億,隨後準備上船。
但剛剛登船不久,焦急等待開船的趙構不但沒有看見開船,反而聽到了外麵傳來了吵嚷的聲音。
趙構大為不喜,對著一旁的呂頤浩道:
“呂卿家,發生了什麼事情?”
呂頤浩趕忙出去查看。
此刻,上百名負責保衛趙構的宮廷衛士,正在怒氣衝衝地包圍著主管禁衛的官員陳宥,大聲責問。
“陳大人,我們一路辛苦保護陛下前來此地,每艘船隻能上六十個人,多的人隻能自求生路,是何道理?”
“陳大人,你說每人隻能帶兩人上船,我們的父母妻兒都在這裏,你告訴我,我是帶上父母拋棄妻兒,還是帶上妻兒拋棄父母?”
“陳大人,我三個孩子,你是想要讓我帶上兩個,拋棄最後那個嗎?”
聽著這些禁衛的責問,陳宥也是張口結舌說不出話來。
陳宥心裏也苦啊,這決定又不是陳宥做的,陳宥隻不過負責傳令和執行而已。
他能怎麼辦?他也沒資格讓每艘船多上人啊。
就在此時,陳宥看到了不遠處剛剛來到碼頭,正探頭探腦觀察情況的呂頤浩,眼睛頓時一亮。
“呂相公快過來,這裏的問題隻有你能解決!”
呂頤浩心中一緊,正打算腳底抹油,卻已經被眾人呼啦啦一下子圍住了。
“呂相公,你是大宋宰相,你可得給大家一個說法!”
“呂相公,今天要是不給我們一個說法,誰也別想走!”
“呂相公,都是你們這些大臣治國不力才搞成現在這種樣子的,你必須解決這個事情!”
呂頤浩一聽直接氣壞了,大罵道:
“你們還有臉罵老夫誤國?平日裏你們在校場訓練,十箭裏隻有兩箭能命中靶子,就這還有臉說老夫?”
“老夫問你們,就你們這樣子,真有金賊過來,你們就有膽量死戰了?還不是直接抱頭鼠竄!”
若是在平時,呂頤浩這位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文武百官之首的大宋左相發火,小小禁衛士兵哪裏敢放個屁?
可眼下情況不同,大家都急著逃命,各種謠言四起,似乎金人隨時都會追殺上來。
命都要沒了,還管你什麼狗屁朝廷大人?
當即就有人大罵道:
“呂頤浩你這老賊,誤國以你尤甚!你若是不給弟兄們解決這個問題,弟兄們今天就讓你人頭落地!”
眾人群情激奮之下,不少禁衛要麼把腰間刀劍拔出,要麼將手搭在腰間。
整個氣氛變得無比火爆,劍拔弩張。
這下子,其他在場的官員也都慌了。
參知政事範宗尹趕忙上前拉住呂頤浩,強行將呂頤浩和眾禁衛分開,拉進了船艙裏麵。
諸多禁衛不依不饒,還要追上來討個說法。
權同主管殿前司公事李質趕忙將船艙的門關上,死死上鎖。
諸多禁衛依舊不走,許多人拍著門大罵呂頤浩和其他朝廷大臣,要求必須給個說法。
鬧到這種地步,皇帝趙構自然也不可能不知道了。
聽完了群臣的講述之後,趙構心中怒極。
“混賬東西,都這種時候了,不想著如何保衛朕,卻隻知道為了一己之私搞內訌!”
“朕讓他們每人帶兩個家人就已經是潑天的恩典了,其他的家人難道就不能自行活命嗎?”
範宗尹趕忙勸說道:
“陛下,眼下不能直接鎮壓,眾目睽睽之下,會引發兵變的!”
兵變這兩個字猶如一盆涼水,立刻讓趙構冷靜下來。
苗劉兵變之時,趙構被迫退位,朝不保夕隨時都可能喪命的情形,還曆曆在目!
趙構深吸一口氣,很快做出決定。
片刻後,範宗尹拿著趙構的聖旨,在鬧事的諸多禁衛麵前高聲宣讀:
“……攜帶父母妻兒,乃人之常情。”
“然眼下船隻不足,朕當與群臣再議,設法籌措。”
“諸班直衛士當盡心護衛,不可再繼續鬧事,成何體統!”
聽完這份聖旨後,諸多衛士們頓時感動。
“陛下沒有拋棄我們!”
“陛下還會替我們想辦法的。”
“陛下萬歲,大宋萬歲!”
在這一片萬歲聲中,鬧事的衛士們終於散去,繼續執行起保護趙構的職責。
被這麼一鬧,天色已晚,趙構也沒辦法出海,隻能將明州衙門作為臨時行宮,暫時居住。
這一夜,看似風平浪靜。
天明時分,突然一支禦營軍隊殺了進來。
為首的三名將軍,分別是禦營都統製辛企宗和他的兄弟禦營中軍統製辛永宗,還有宰相呂頤浩的親軍將領姚端。
三人指揮部下,對這些昨日鬧事的禁衛發動突襲。
禁衛們猝不及防,一時間混亂不堪,有些爬到屋頂,有些直接爬牆逃跑。
此時,趙構的“寢殿”大門突然打開,披掛著甲胄,手持弓箭的趙構在幾名宦官、親衛的保護下出現。
趙構彎弓搭箭,直接瞄準了那些正在爬牆的衛士。
“嗖嗖!”
兩聲箭矢響起,趙構兩射兩中,把兩名衛士當場射死,隨後怒吼:
“朕倒要看看,誰今後還敢威脅朕!”
趙構的出現,徹底讓衛士們士氣崩潰,紛紛投降。
趙構看著趕來的呂頤浩等人,滿意點頭:
“呂卿家,你做的很不錯!”
原來在昨日,趙構隻不過是以緩兵之計,讓這些衛士暫時安分下來。
不少鬧事的衛士可是平日裏負責護衛趙構安全的,他們如果有想法,趙構很危險。
趙構表麵上說什麼會找船,暗中卻授意呂頤浩,讓這位大宋左相帶著趙構親筆手書去找到禦營中的辛氏兄弟,讓他們出兵平叛。
這就有了剛剛那一幕情形。
【在這一次衛士們的鬧事被鎮壓後,趙構將張寶等十七名帶頭鬧事的衛士斬首,其他宿衛全部發配到諸軍之中去當普通士兵。】
【而辛企宗、辛永宗兄弟因此獲得了趙構的信賴,負責護衛趙構身邊安全,和趙構寸步不離。】
【在鎮壓了這一次鬧事之後,趙構終於解決了出海前的最後一件麻煩事。】
【當天傍晚,趙構便急不可耐地出海,離開了明州。】
畫麵中,上百艘大小船隻揚帆出海,駛入東方無邊無際的波浪,漸漸消失在了鏡頭之中。
看到這裏,曆朝曆代的皇帝們也是大為無語。
大秦世界之中,扶蘇忍不住吐槽道:
“這個趙構,聽到金軍前來的時候嚇得聞風喪膽,可鎮壓大宋衛士的時候卻是威風凜凜,百發百中。”
“怎麼會有如此離譜的君王呢?”
扶蘇也算是大開眼界了。
秦始皇點了點頭,感慨道:
“從金幕來看,趙構的武藝在華夏曆朝曆代之中應該屬於一流水平。”
這還真不是秦始皇誇大,要知道趙構都當了好幾年皇帝,享受了好幾年醉生夢死的奢靡生活。
就這樣還能兩箭全中,那武藝是相當了得。
這身體素質和武藝,當個普通的將軍一點問題沒有,在皇帝這個群體之中說他武藝一流更是完全沒毛病。
“扶蘇啊,你也看到了,一個人的武藝是否出眾,其實和他究竟是不是懦弱之徒沒有任何關係。”
“很多人打磨身體看起來很強壯,但他們在麵對強敵的時候,卻未必有李綱、宗澤那種書生、老者們更加堅定!”
扶蘇讚同地點頭,道:
“父皇說得太對了,這就是不能以貌取人啊。”
誰能想到,趙構這種百發百中的神箭手,身材挺拔的肌肉男,竟然是大宋,不,可能是華夏曆史上最為怯懦和貪生怕死的皇帝呢?
這種反差已經大到離譜的地步了。
漢初世界之中,劉邦搖了搖頭,一臉的不屑。
“這個趙構,真是廢物啊。”
“嗬嗬,以他的武藝,若是能禦駕親征,大宋早就贏了!”
太子劉盈聞言,表情不由狐疑。
皇帝禦駕親征有這麼強嗎?
父皇當年禦駕親征,先是被項羽打得滿地亂跑,然後又在白登被冒頓包圍了四十天。
強在哪了?
不過劉盈還是有理智的,並沒有把這疑問給說出口。
曹參點頭道:
“誰說不是呢?臣現在也看出來了,宋軍確實是弱,但這幾年慢慢也被金軍毆打得進步了。”
“之前一個宗澤就能把金軍阻攔在汴京周圍,若是趙構禦駕親征,宋軍萬眾一心,絕對能給金軍一場大敗仗。”
呂釋之沉聲道:
“其實早在靖康之變的時候就能看出來,金國的實力也就能占據河北,連汴京都威脅不到。”
“趙構但凡能爭氣一些,多任用一些主戰派大臣,多打一些勝仗,那宋金兩國之間早就能擁有和平了。”
劉盈聽到這裏,還是忍不住開口了。
“打了勝仗就有和平?”
眾人視線瞬間聚集到劉盈身上,讓這位太子有些頭皮發麻。
不是,難道本宮剛剛說錯話了?
劉邦撇了撇嘴,頗為不滿地開口道:
“蠢材,和平怎麼可能是談出來的?那都是打出來的!”
“當年你以為朕為什麼要先禦駕親征,再和冒頓談和?”
“朕難道就不知道當時的大漢國力虛弱,確實沒有辦法和冒頓開戰嗎?”
“朕就是要讓冒頓知道,大漢雖然新生,但依舊有著足夠的實力。”
“這樣冒頓才會投鼠忌器,在知道沒辦法從大漢這邊占到什麼便宜的情況下,選擇議和。”
“嗬嗬,如果朕也像趙構一樣聽到匈奴南下就嚇得跑去漢中巴蜀躲藏,你信不信冒頓能直接帶兵追朕追到天涯海角?”
劉盈愣住了。
一旁的劉恒,眼睛反而亮了起來。
原來如此。
和平,不是求出來的。
是打出來的!
隻有擁有足夠的實力,敵人才能心平氣和地坐到談判桌麵前,商量議和的事情。
趙構就是典型的反例。
趙構越是向金國求饒,越是金國人一來就逃跑,金國人反而越看不起趙構,越覺得有希望幹掉大宋一統江山。
這就好像兩個人之間的相處,有人喜歡霸淩別人,如果被霸淩的那個人選擇忍氣吞聲,那麼霸淩者就一定會得寸進尺,不斷地欺負和騷擾。
反過來,若是被霸淩的人一開始就直接翻臉和霸淩者打一架,就算是輸了也讓霸淩者吃上一些虧,那今後霸淩者反而就不敢主動惹事了。
說白了,無論是人際關係還是國家,都是一個實力問題。
有實力,能讓主動過來惹事的人付出代價,那就不可能會有誰來招惹。
沒實力還像趙構一樣慫,一樣忍氣吞聲低三下四,那就等著被人一次次的欺負到頭上,永遠忍受這種屈辱吧。
現實中,這種例子比比皆是。
劉恒越想越是通透,情不自禁地又重複了一次。
“和平,永遠不是求出來的,是打出來的……”
這句話,簡直太特麼的正確了!
武周世界。
武則天嘖了一聲。
“這個趙構怎麼這麼廢物呢?連朕一個女人都看不下去了。”
一旁的長平、上官婉兒等女官,也都露出了極為鄙夷的表情。
由於性別和基因的遺傳,女人天性就是仰慕強者,瞧不起弱者的。
強,可以體現在很多方麵。
趙構書法飄逸,這是一種“強”。
趙構身材健碩武藝出色,這也是一種“強”。
但問題在於,作為一個皇帝,真正的“強”應該是國家強,是開創霸業,是讓治下王朝名揚四海,史書流芳。
在這方麵,趙構壓根沒有一點點“強”可言,而是弱,很弱,非常弱。
弱到不堪入目!
長平呸了一聲,開口道:
“若是兒臣將來有趙構這種子孫,那不如直接掐死算了!”
眾女紛紛開口表示讚同。
“這種後代還不如直接閹掉,有那玩意也沒用!”
“一點血性都沒有的男人,活在這個世界上簡直就是浪費食物。”
“這大宋果然不愧是被千古大帝朱元璋看不起的大慫,每一次看到都讓人惡心!”
武則天吐出一口氣,緩緩道:
“其實這大宋就算爛到這種地步了,也還是有救的。”
長平大感疑惑,道:
“這還能有救?”
武則天笑了笑,道:
“大宋的爛,並不是整個國家爛掉了,而是上層的皇帝和大臣爛透了。”
“金國五次南征都無法滅亡大宋,就是證明。”
“所以啊,隻要大宋還能再出現一些類似於李綱、宗澤一樣的人物,這個王朝就還能有救。”
長平聞言不由愕然。
都爛到這種程度,大宋竟然還能有救?
長平遲疑片刻,詢問道:
“您覺得,誰會成為下一個李綱宗澤呢?”
武則天聞言一笑,伸手指著剛剛出現在金幕畫麵之中的某個人。
“當然就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