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戰獲勝,郭瑾在各種意義上的壓力都會驟然減輕。
軍事上的,政治上的,各種各樣的質疑和壓力都會驟然消失。
人們對於初登帝位的他的各方麵能力的懷疑和擔憂,都會隨著這場軍事戰爭的勝利而緩緩消失。
趙雲的政治任務也算是完成了。
於是趙雲在鎮西城內寫了請功表,以六百裏加急送往京城,希望盡快讓郭瑾知道這件事情。
他很清楚郭瑾對於這場勝利的需求有多大。
趙雲公平公正的論功行賞,把張飛放在了第一位,然後原原本本的把張飛的作戰經曆告訴了郭瑾,讓郭瑾以此斷定該怎麼嘉獎張飛。
亦或是作出某種懲處。
以及該如何安撫那一群一臉欲求不滿的驍將。
張飛是爽了,可其他人很不爽,總不能再起戰端吧?
懷著如此的想法,趙雲把這個皮球踢給了郭瑾。
六百裏加急之下,二十多天的時間,捷報就從鎮西都護府傳遞到了洛陽城,正在首陽山講武堂舉辦活動的郭瑾得知了這場大戰獲勝的消息。
一開始是驚訝,覺得不該那麼快,但是仔細想想魏軍那麼強,那麼快應該也是有可能的。
於是他立刻當眾宣布征西之戰獲勝,康居國被平滅的消息,狠狠的振奮人心——
讓首陽山講武堂裏的學子們高聲歡呼,為他們的君主歡呼,為他們忠誠的對象歡呼。
然後郭瑾才知道這場戰爭的始末和其中的一些細節,最初的高興和輕鬆很快就化作了滿滿的無奈和鬱悶。
張德看著皇帝打了勝仗還愁眉苦臉,就覺得奇怪。
“陛下,大軍打了勝仗那是開心的事情,陛下怎麼愁眉苦臉呢?”
“打勝仗我當然開心,但是……但是這個張飛啊,真是叫我犯愁。”
郭瑾愁眉苦臉的歎了口氣:“你知道他幹了什麼?算了,你不需要知道的太細,你隻需要知道張飛幾乎是一個人打贏了這一戰就好了。”
“張飛將軍一個人打贏的?哎喲,那可算厲害。”
張德剛準備順著皇帝的話誇幾句張飛,結果皇帝瞪了他一眼。
“厲害什麼厲害?他一個人厲害,把其他將軍放在什麼地方了?這仗又不是他一個人打,他打的是厲害了,其他將軍怎麼辦?其他部隊不要軍功的嗎?
子龍將軍定下的計劃被他一個人攪得一團亂麻,其他將軍本來應該執行的任務也沒了,仗是打完了,但是功勞幾乎是他一個人的,他這也太霸道了一點!”
郭瑾很不高興。
張德閉上嘴不敢說話了。
前輩教導——皇帝高興的時候順著說兩句,皇帝生氣的時候閉口不言,就當自己不存在,除非皇帝發問。
這才是貼身大太監的存活之道。
皇帝可是食人猛虎,伴君如伴虎,稍有不慎,那可就是腦袋搬家的局麵,所以務必要小心謹慎。
郭瑾的確很不高興,而且是越來越不高興。
他想來想去,覺得不對。
郭鵬做皇帝的時候,雖然張飛也是這個性子,各種鬧騰各種撒潑耍橫,但是從來沒有違背過軍事命令。
軍事命令是怎麼命令的,張飛就怎麼行動。
他雖然喜歡打仗,但是沒有壞過局麵,都在控製之中,執行郭鵬的命令,不敢違背。
這一次,張飛有點失控了。
他違背了趙雲的命令,自己出去打遊擊,亂打一氣,雖然是打贏了,但還是亂打一氣。
張飛的失控看起來像是理所當然的事情,看起來是他魯莽的性子造成的,實際上並非如此。
這一次的軍事行動,可是郭瑾任命趙雲做統帥執行任務的。
然後趙雲又給張飛頒布任務。
所以實際上等於是郭瑾在給張飛下達指令,要他按照指令辦事。
但是張飛沒有這樣做。
他自由發揮,想到哪兒就打到哪兒,他是愉快了,但是這裏頭隱藏的東西就不是那麼簡單的一回事兒。
這讓郭瑾深深感受到了他在軍隊裏的威望不足,不足以讓老將完全聽從他的命令辦事。
郭鵬的退居二線似乎讓軍隊裏一些受到束縛太久的人想要稍微寬鬆一點的環境。
這樣想著,郭瑾想起了當年郭鵬親自督辦的魏宵案。
郭鵬打敗袁紹成為實際上的天下第一諸侯之後,河北三州正在緊張的整頓之中。
當時有一個叫做魏宵的將軍,是郭鵬的親兵出身,非常親信的部下,他奉命率領一部軍隊防禦邊疆。
那個時候是郭鵬建立軍隊的前中期,軍隊的規章製度都在細化和完善之中,戰時和非戰時的規矩剛剛頒布下去。
郭鵬規定軍隊將領不得擅自出擊,除非遇到襲擊,否則不能主動出擊討伐北邊的鮮卑人,一旦有這樣的情況發生,一定會被嚴懲,絕不姑息。
因為這是關乎到威望和指揮權的重要事件。
結果這個魏宵擅自出擊了。
他派出去的哨騎在草原上遊蕩的時候,發現了一個距離駐軍點比較近的鮮卑部落,看樣子是準備南下襲擊邊關占便宜的。
魏宵覺得與其被動挨打不如主動出擊,於是立刻率領軍隊出擊,仗打贏了,消滅了那個鮮卑部落,但是消息傳來,郭鵬勃然大怒,下令斬了魏宵。
當時很多人求情,說魏宵立了功勞,不說獎賞,功過相抵總是可以的。
郭鵬不聽,強令斬了魏宵,還要傳首邊關,以此震懾全軍。
全軍將領為之震撼,從此不敢有絲毫違背軍規軍法約束之舉動,全都老老實實的聽命令,不敢有絲毫逾越和違背。
事後郭鵬說,他斬的不是魏宵,而是一種試圖掙脫軍規束縛自由自在的趨勢。
軍隊的戰鬥力來自於軍規軍法和組織度,沒有軍規軍法和組織度的軍隊就是一盤散沙,根本不配叫做軍隊,也沒有戰鬥力可言。
所以魏軍要掃平天下,嚴苛的軍規軍法就必須要遵守,絕對不能放鬆。
軍規嚴謹,軍人們雖然表麵上遵守,心裏也在逐漸接受,但是人是有惰性的,總是會不自覺地尋求更加輕鬆的生活方式。
士兵如此,將軍也是如此,他們也不願意受到如此嚴苛的規範約束,也想要更大的自由。
他們會不經意間甚至是有意的嚐試著挑戰軍規,試圖得到喘息之機,亦或是掙脫軍規的束縛,自由自在,給自己爭取更多的餘地。
這種情況非常危險,必須要嚴肅對待。
如果不能嚴肅對待,對於好不容易確立下來的軍規的威嚴是極大的損害,想要重新樹立,將會付出成百上千倍的努力,也不一定能成。
軍規軍法的確立,是從軍隊一開始建立就被確立的,是郭鵬治軍的核心思想。
郭鵬不允許自己的軍隊和其他軍閥軍隊一樣自由散漫沒有軍人的樣子。
他要求自己的軍隊有極高的組織度。
魏軍戰鬥力強大的秘訣,就在於極高的、超越同時代所有軍隊的組織度。
組織度從何而來呢?
從軍規軍法裏。
魏宵犯案時期,正是郭鵬打敗袁紹、全軍膨脹的時期,這一時期,軍隊裏暗流湧動,有人明裏暗裏試圖衝破軍規的束縛,給自己鬆鬆綁。
但是他們沒想到郭鵬如此凶悍果決。
當時的那種趨勢這種被郭鵬攔腰斬斷。
一顆人頭震懾了全軍軍心。
此後十幾年,一直到之前郭鵬退位,魏軍都牢牢在他的掌控之下,不曾出過半點軍規軍法方麵的問題。
可以說,正是因為郭鵬殺了魏宵,維護了軍規的威嚴,軍規才在魏軍集體之中留下了如此深刻的烙印,郭鵬本人的權威才會如此的巨大。
一個魏宵不是關鍵,關鍵的是某種趨勢的緩緩抬頭對於郭鵬的統治形成了挑戰,他必須要那麼做。
不那麼做,放任自由,講什麼下不為例,那麼很快就會出現下一例,立下功勞的將軍們很快會目中無人眼高於頂,搞什麼老子天下第一。
長此以往,軍規就等同於沒有了,郭鵬對軍隊的控製也將產生動搖,到那時再動手,就是針對軍隊的大清洗,死者會非常非常多。
這不是開玩笑,這是非常嚴肅的現實。
郭鵬殺掉了魏宵,維護了軍規,也維護了他自己說一不二的地位。
郭瑾意識到,隨著郭鵬的退居幕後和軍權交接,他的這種對軍隊的嚴密控製出現了一定的鬆動,而這種鬆動被一部分人注意到了。
於是,就有一部分軍事將領出現了一些不太好的思想趨勢。
他們覺得郭鵬退位了,可以稍微鬆一鬆,挑戰一下軍規,給自己爭取更多的回轉空間。
郭瑾一定不可能像郭鵬那樣嚴格的控製軍隊。
魏軍的軍規軍法太詳細,太嚴密,無處不在的軍法官把軍隊管的嚴嚴實實,不讓軍隊有任何逾越的可能,很難讓人上下其手從中漁利。
他們雖然承認郭瑾是皇帝,但是絕對沒有打心眼裏把郭瑾和說一不二的郭鵬等同起來。
在他們看來,郭瑾絕對是一個弱勢領導人,而不是一個強勢的不可動搖不可挑戰的帝王。
郭鵬說什麼是什麼也就算了,魏軍是他建立起來的,他是魏軍的主人,可以這樣做,而郭瑾不過是一個繼承者,難道能和郭鵬相提並論嗎?
這種隱隱約約透露出來的深層次的挑戰意識和不服氣讓郭瑾感到憤怒和不安。
他的權力和地位遭到了挑戰。
盡管郭鵬為他的上位做了很多準備和讓步,甚至把首陽山講武堂堂主的身份都讓給他讓他培養親信,但是他的威望顯然沒有超出首陽山講武堂畢業生的範圍之中。
這一波要是不能妥善處理,恐怕郭瑾從此以後都不能很好地掌控軍隊了,那些武將會接二連三的變本加厲的挑戰他的權威。
他要是因為這些武將的資曆和功勞而做出退讓,隻會讓這些武將覺得他軟弱可欺!
他們就敢欺負皇帝了!
掌控不了絕對的軍權,還當什麼真皇帝?
掌握不了這些驍勇善戰的將軍們,他還當什麼帝國的主人?直接把軍權交還給郭鵬得了!
好不容易從父親那邊拿到了軍權,好不容易成為帝國的主人,好不容易要一展拳腳做自己想做的事情,難道要在這裏折戟沉沙?
難道要讓父親失望?
這樣一想,郭瑾就覺得這顯然不是什麼小事,這是一件大的不得了大事,是要嚴肅對待的大事。
郭瑾懷著怒火和不安,開始認真地考慮該怎麼處理這種事情。
該怎麼對這個資曆深威望高功勞大的問題將軍出手,以此震懾軍隊將領,從而讓他們知道——
別以為我好欺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