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二百五十一 天子永遠都不會犯錯

皇帝的到來加劇了寢殿內的壓抑氛圍,沒人知道他們將會麵臨著什麼。

此時此刻,郭鵬隻是直直的盯著閉上眼睛的糜貞看著,並且不由自主的握住了身旁攙扶著他的蘇遠的手腕。

皇帝勁大,蘇遠的手腕被握的生疼,表情都快扭曲了,愣是不敢出一聲。

“怎麼回事?”

長久的壓抑之後,皇帝終於問出第一句。

“就算是病,也該有個病輕病重的過程,並且叫我知道,為什麼……我到現在才知道?”

兩名禦醫被嚇得一句話都不出來。

華佗看了看那個瑟瑟發抖的宮女,深吸了一口氣,鼓起勇氣麵對著皇帝。

“陛下,老臣來的時候,糜貴人已經……已經薨了,侍奉她的人,糜貴人用了午飯,困了,就休息了,到了該起來的時候卻沒有起來,宮人覺得奇怪,就去看,一看之下,才發現糜貴人已經……”

“飯菜有問題?”

郭鵬壓低了聲音。

“不,飯菜沒有任何問題,糜貴人也沒有任何中毒的跡象。”

“那是怎麼回事?”

“老臣……老臣無能……”

華佗終究隻剩下這句話,然後便跪伏於地,等待著命閱審牛

“無能?一句無能,就讓糜貴人不明不白的沒了?我花那麼多錢養著你們,就是為了讓你們一句無能?你們……”

郭鵬剛準備發怒,忽然兩個聲音響起。

“母親!”

“母親!!”

郭琥和郭玨,糜貞所出的兒子和女兒,兩個孩子一臉焦急的從外麵跑了進來,一眼便看到睡在床鋪上沒了生息的糜貞,連忙撲過去,搖晃糜貞,呼喊糜貞。

隻是糜貞終究也不會睜開眼睛。

於是郭玨先哭了出來,郭琥沒忍住,也哭了出來,哭得非常淒慘。

郭鵬滿肚子的怒火忽然間消失的無影無蹤。

他是知道糜貞的死因的。

糜貞為什麼而死,他是知道的。

剛才他就想明白了,糜貞為什麼會滿臉平靜的、沒有一絲痛苦和掙紮的死去。

沒一會兒,外麵又響起一陣嘈雜聲。

曹蘭聞訊趕來,大橋姐妹也聞訊趕來,接著夏侯琳和田柔也趕了過來,同樣都是滿臉驚惶,不明所以,不敢相信。

“這到底是……”

曹蘭定定的看著糜貞,忽而轉頭看了看郭鵬,臉上滿是哀傷。

對上曹蘭的眼神,郭鵬一句話都不出來。

種種情緒交織在一起,郭鵬覺得心裏堵得慌,一刻都沒辦法在這裏待下去。

然後他轉身離開了素琴殿,避開了所有人,快步離開了素琴殿,隻帶著蘇遠回到了南書房。

南書房裏已經沒有侍讀,侍讀們識相的離開了南書房,於是這裏隻剩下郭鵬和蘇遠兩人。

蘇遠扶著郭鵬坐下,然後便要告退,覺得應該把一個私人空間留給郭鵬。

郭鵬卻沒讓他離開。

“蘇遠,你知道糜貴人為什麼而死嗎?”

蘇遠哪敢談論這樣的話題?

“老奴不知道。”

“是我害死了她。”

郭鵬伸出舌頭舔了舔有些幹裂的嘴唇:“她是因為我才死掉的,不是為了其他的什麼,不是華佗醫術不高明,但如果一個人失去了生的希望,再厲害的名醫也救不活。”

蘇遠心裏很害怕,不知道該怎麼接下皇帝的話。

郭鵬似乎也並不需要蘇遠接下他的話,他不是在和蘇遠交談,他隻是需要一個傾訴的對象而已。

“她想不通,她不明白糜氏勤勤懇懇為我辦事二十多年,為了我的事業,她的兄長糜芳還死了,結果到頭來,因為兼並土地的事情,我懲戒了糜氏。

我廢了糜竺的官位、爵位,抄沒糜氏的家產,還殺了糜氏子六人,她就是想不明白,為什麼糜氏在我還弱的時候就投靠我,立下那麼多功勞,卻依然逃不了我的懲戒。

我猜她一定想了很久,想了幾個月,但是無論如何就是想不通,最後覺得我或許是討厭她,討厭糜氏,於是她死掉了。”

郭鵬靠在了靠背上,深深地歎了口氣。

“我不討厭糜氏,我更不討厭她,我討厭的,是所有兼並土地的人,兼並土地看起來是常事,是事,但是卻是一個國家滅亡的重要原因!

一個人兼並土地不交稅是事,一萬個人呢?我不殺這一個人,很快,一萬個人緊隨其後兼並土地不交稅,中央收不到稅,辦不了事,眼睜睜看著內憂外患無能為力,沒錢做事,然後國家就覆亡了。

那麼簡單的道理,她為什麼不懂?還是她根本就不想懂?蘇遠,我做錯了嗎?我殺一個人,是為了讓更多的人警醒,不要步上他們的後塵,不要逼我殺更多人。

我不是為私情而殺人,我是為了魏國啊,難道我是因為自己討厭糜氏所以才誅殺糜氏子嗎?是,糜氏立了大功,可是這就是糜氏在青州徐州大規模兼並土地的理由嗎?

他們本來在徐州就有超過兩萬畝的土地,已經是超級巨富,徐州戰事結束以後,我念及糜氏的損失和功勞,又把一大片土地劃給了糜氏,作為補償,安撫糜氏。

前前後後,糜氏擁有的土地不下四萬畝,可他們依然感覺不夠,還要兼並,還要更多!貪心不足!到底要多少土地才算是足夠的?他們到底想要多少土地?他們胃口到底有多大?

我是皇帝!我不僅是他們的家人,我還是皇帝!千千萬萬黎民百姓的君父!他們累死累活的耕種土地給我納稅,麵朝黃土背朝,一生一世隻做這一件事情!就為了吃口飽飯!

他們隻想吃頓飽飯,隻想有多一點點的餘糧,逢年過節稍微吃點好的!活的像個人!我不能連這麼一點點要求都不答應他們!我不能!我不能!!”

郭鵬越越氣,到最後不停地拍著麵前的桌子,憤怒的吼叫,像一頭憤怒的野獸,嚇得蘇遠夠嗆。

他跪在郭鵬身邊瑟瑟發抖,像是一隻受驚的兔子。

怒火衝的發泄之後,郭鵬冷靜了下來。

他靠在椅子上,雙目無神的看著花板。

“蘇遠,你我做錯了嗎?這件事情我做錯了嗎?我懲戒那些兼並土地的人,我錯了嗎?錯的是我嗎?”

蘇遠一個哆嗦。

“陛下是子,子永遠都不會犯錯。”

非常政治正確的回答,沒有絲毫問題,任何一個皇帝都不會反駁這樣的回答。

郭鵬聽了,默然無語,忽然間又仰頭大笑出聲。

“哈哈哈哈哈哈,對的對的,我是子,子是不會犯錯的……”

郭鵬忽然伸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聲音戛然而止。

南書房裏安靜的嚇人。

“蘇遠,去內閣傳旨,恢複糜竺朐縣侯的爵位,給一等侯待遇,賜洛陽土地三千畝,讓糜氏就此生活在洛陽。”

“陛下,這……”

“快去!”

“遵旨!”

蘇遠連忙跑出了安靜的嚇饒南書房。

蘇遠離開之後,郭鵬移開了自己的手掌,掏出手巾抹了抹眼睛,然後把手巾丟到了一邊。

什麼仰頭就不會讓眼淚流出來……

全是騙饒。

這句話的人要是敢站在郭某人麵前,郭某人立刻判他宮刑。

讓他欺君!

重重喘了口氣,郭鵬收拾了一下自己的情緒,重新投入到了工作之鄭

皇帝沒有很多私人時間的,郭鵬的私人時間就更少,尤其現在還有那麼多政務要處理的檔口,由不得他更多的休息。

把筆提起,對著一本奏本上提及的關於大運河的事情正要寫字表示自己的看法,眼前卻又模糊了。

郭鵬趕快把身子往後靠。

奏本是國家重要的文件,可不能被水跡沾染,否則可不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