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鵬是個旁觀者,沒有發言權。
經過討論之後,蔡邕下了定論,以嚴氏公羊為正本,但是保留些許顏氏公羊的異字以供參詳。
這大抵算是一種妥協吧,蔡邕的性格並不強勢,麵對某些爭論的時候,顯得有些優柔寡斷。
在下定論期間,郭鵬目睹了嚴氏公羊派的學子和顏氏公羊派別的學子不厭其煩的到東觀來爭論,吵鬧,蔡邕團隊夾在其中左右為難,即使有名聲如楊彪和馬日這等大儒也無法勸解。
最後,因為漢代儒生學習嚴氏公羊的人比較多,學顏氏公羊的人比較少,於是三人一起決定,按照少數服從多數的原則,以嚴氏公羊為正本。
但是同時為了照顧顏氏公羊派的學子,不讓他們太過於抗議以至於做出一些激進的舉動,團隊也保留了顏氏公羊的異字做備注。
雙方遂達成妥協。
為了爭一個正統,很多人真的是什麼事情都做得出來。
那幾天的東觀就像菜市場一樣,到處充斥著吵鬧聲,還有些人幹脆就擼起袖子打了起來,完全不顧身為讀書人的風度。
可見正統之爭關係到了一整個學派的政治利益,關係到了學子們的切身利益。
漢武帝罷黜百家之後諸子百家凋零的前車之鑒就在眼前,他們不得不為此竭盡全力。
“小乙,叫你看笑話了。”
事情終了,校訂開始,蔡邕終於得空,坐在了案幾旁邊喝了點水,喘了口氣。
“沒有,想來,這也是經常發生的事情。”
郭鵬拿著一本《顏氏公羊》正在研讀,查找顏氏公羊和嚴氏公羊之間的不同。
“是啊,常常發生,現在是公羊,之後,還有的吵,家法正統之爭貫穿始終,誰都想成為正統,誰也不想成為被罷黜的那一個,便想法設法與我為難,可是我又如何決定的了這一切呢?”
蔡邕看上去十分疲憊,搖搖頭,不再說話,安心校訂書籍。
而郭鵬也在一旁安靜的讀書,午間休息時,郭鵬拿出一些發現的問題去詢問蔡邕,蔡邕一一給予解答。
日子也就這樣的過,郭鵬漸漸感覺自己非常適應在東觀讀書學習的日子,在這裏可以看到很多很多書,唯一有點美中不足的就是除了蔡邕之外,幾乎所有人都把自己當作是空氣。
蔡邕曾經把自己介紹給楊彪和馬日認識,兩人都是淡淡的點了點頭,就和蔡邕商量起了校訂書籍的事情,把郭鵬晾在一邊。
郭鵬也不在意,自己找書看,有問題就問蔡邕,沒有問題就默默背書,蔡邕有事情自己就幫著跑腿,反正圍著蔡邕轉,日子也過得充實。
關於楊彪和馬日的態度,郭鵬並不在意,因為他很清楚自己必然會受到這些正統士人的無視。
楊彪是弘農楊氏的正統繼承人,家中和汝南袁氏一樣,從他太爺爺開始,算上他自己,四世太尉。
所以就等著他在未來不久成為太尉之後,弘農楊氏也就是四世三公的頂級豪門了。
他可能還不是那麼的有名,但是他的兒子很有名,就是後來被曹操砍掉的雞肋楊修。
馬日是經學大師馬融的族孫,也是出自扶風馬氏這樣一個豪門,較之楊氏和袁氏稍微有些不如,但是比起郭氏那是綽綽有餘。
如此這等頂級豪門,若是自己用潁川郭氏的後輩之禮拜見,他們或許也會交談提點一二,因為大家都是自己人。
但自己卻偏偏是曹氏的女婿,成了身份微妙的外人。
郭鵬不是荀,荀雖然娶了唐衡的女兒,但是荀氏家底子厚實,八條龍興風作浪,幫荀改改名望也就是一句話的事兒,郭鵬不同,沒人幫他說話。
楊彪和馬日對他的態度其實挺正常的,郭鵬並未感到有什麼失落的情緒,反正他的目標也不是成為楊彪或者馬日的弟子。
隻能說世上胸襟廣闊,不那麼重視門第之見的人實在是少了一些。
但是總歸還是有的,比如蔡邕,還有現任光祿大夫橋玄。
郭鵬因為得到了蔡邕的賞識,大抵是出於對郭鵬被冷遇的愧疚,蔡邕又在某一天帶著郭鵬一起去拜訪橋玄。
橋玄也是欣賞曹操的少數人之一,得到了曹操的引薦信之後,較為熱情的接待了蔡邕和郭鵬。
席間,蔡邕將郭鵬的《十五從軍征》和楷法給橋玄觀看,橋玄是有過軍旅生涯的人,對此甚為感觸,一看之下不由落淚,隻覺得心中酸澀不已。
而對楷法,橋玄也和蔡邕一樣,頗有些感興趣,叫郭鵬當場演示給他看,郭鵬又在橋玄府上寫了一下午的楷書,手臂很酸痛。
不過由此換來了橋玄的賞識和善意,郭鵬覺得很值。
其實到這裏,郭鵬還是要感謝曹操,多虧曹操認識了蔡邕和橋玄,讓郭鵬有的放矢,不至於像無頭蒼蠅一樣亂竄,以至於平白受辱。
橋玄和蔡邕對他的善意讓他感動,不是假感動,是真的感動,尤其是在冷漠的大環境之下,些許的善意更是尤為珍貴。
因此,郭鵬才能理解為什麼曹操後來要重金把蔡琰贖回,曹丕又為什麼會寫文章提起父親曹操在橋玄去世數十年後還念念不忘和橋玄的往事。
實在是因為出身的緣故被主流社會歧視的有點慘,所以一旦有善意,都會被無限度的放大,並且牢牢記住。
此時此刻,郭鵬頗有些感同身受。
但是不管怎麼說,他的目的不是為了靠曹操的關係得到善意,他希望靠自己的努力得到名聲,得到一定意義上的認同。
到最後,達到荀的程度,讓旁人不得不認同自己。
所以他極其的努力,進入東觀一年以後,郭鵬已然將五經之中的顏氏公羊、孟氏易、歐陽氏尚書、魯氏詩還有大戴氏禮通讀結束。
一年的時間,到熹平六年六月初,郭鵬已經完成了孟氏易的抄錄,歐陽氏尚書的抄錄也即將完成。
郭鵬的極端努力落在了蔡邕的眼中,一開始還無所謂,結果時間一長,蔡邕就有些在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