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由榔是在安北都督府完全架構起來後,才放心入關。
不同於其他的北直、山西、陝西、遼寧等四邊都督府,直接將衙門設立在邊鎮,如山西都督府設於大同,北直都督府設於宣府,遼寧設於遼陽,陝西設於寧夏。
但安北都督府比較特殊,其治所並不在關內,而是在關外,最終選擇設立在原察哈爾舊地,原察哈爾鑲白旗駐地,上都鎮,被正式更名為靖北城,朝廷將之前從蘇尼特、阿巴哈納爾兩部的俘虜人口,打散編戶,得三千餘戶,安置於此。
並從北直抽調一千五百戶關內流民,在靖北南部懇田安置。
同時還讓朝廷撥調二十五萬元,五萬石糧食,幫助張名振的安北都督府建立靖北城,以蘇尼特兩部的俘虜為勞力,幫忙築城。
和關內的幾個都督府大不相同,關內都督府的職能,除了管理統率邊軍外,便是組建訓練民兵,和地方巡撫、布政使司衙門相互配合。
但安北都督府則不一樣,它是完全麵對關外的,沒有什麼府縣衙門和行政體係來與其配合,除了軍隊以外,便是態度各異的大小部落,故而任務和風險尤為沉重,當然,權力範圍相較於關內,也要大得多。
關內都督府都是單純的軍事機構,但安北都督府除了軍事以外,還是朝廷邊疆的外交、政治機構,類似於以前漢唐在西域設立的長史府或者都護府。
故而製度配置和其他都督府不同,乃是文武兼備的。
陳貞慧受命擔任都督府長史,並在長史之下,設置撫夷、支度兩司通判,分別負責處理關外的部落問題,以及都督府財政支出。
考慮到不同於關內,安北都督府無法從本地直接獲得稅賦供給,故而還另有管理部分關外通商關口的權力。
但即使如此,事實上整個北方的新建邊軍體係,都還是需要財政供養。
按照內閣和財部,與樞密院的初步核算,整個山西、陝西、北直、遼寧、安北、雲南六都督府,合計大約要供養常備邊軍十八到二十萬之間,加上其他非常備的民兵,在服役的時候也是有薪水,並且還要由朝廷供糧的。
每年大約消耗財政一千八百萬元,以及約二百萬石糧草,這還沒有計算運輸損耗,畢竟此時南方才是正經產糧區,北方能自足就不錯了,遑論供給大軍?而大運河隻能送到天津,後麵運輸至山西、陝西還是要走陸路,算起來糧草損耗恐怕還要再增加一百萬石以上。
但即使如此,一眾內閣、朝廷大員們還是鬆了口氣。
相較於過去一年多北伐所消耗的財政數字,這點實在是小巫見大巫了。
據財部初步統計,自光烈七年到光烈八年,大約一年半左右的戰爭中,朝廷大約消耗了六千八百萬元的軍費,以及約八百萬石的軍糧。
超過光烈七年全國財政收入總量
而且,花錢的地方還沒有全部結束,戰後還有大量戰爭中的傷亡需要撫恤,功勞要賞賜,同樣是一筆巨大開銷。
樂觀估計,這筆錢大約是兩千萬上下
好在,這場戰爭的經費,明廷並非臨時才開始籌措,早在光烈四年以後,就開始每年截留部分財政收入“封樁入庫”。
但即使如此,也意味著過去四年積累的財政盈餘,已經被消耗一空,不僅如此,朝廷還有約一千萬的各式國債,需要在未來五年內,連本帶息的償還。
同時,戰時先後超過六十萬民夫參與支前運輸糧草、軍械,朝廷許諾過他們,戰後可以憑此減免賦稅,也意味著從光烈八年以後的一到兩年內,江南各省的農稅收入會不同程度降低。
朱由榔知道,無論如何,哪怕再困難,砸鍋賣鐵,也必須要兌現“軍士獎賞撫恤,農夫支前減稅,國債本息償還”這三個承諾。
否則,朝廷的什麼新政,什麼政治信譽,就是個狗屁笑話!
仗打贏了,但幸福的煩惱緊接而至。
這毫無疑問,是對著已經經曆了八年抗清中興戰爭的明廷執政團體,一次全新的考驗。
但朱由榔對此並不擔憂,經過這麼多年鍛煉,他早非當年的政治雛鳥,知道該怎樣應對,早在北伐尚未完成時,就已經對此多有腹案。
光烈八年四月二十,朱由榔離開關外,自陝西入關,在此先後接見了文安之、薑瑄、萬練等軍政班子。
當在西安城外,看到已經有些步履瞞珊,兩鬢霜白,依舊朝著自己俯首恭賀的文安之,朱由榔連忙上前扶起,感慨萬千。
“這些年,實在是辛苦文卿了,常人都說,北伐建功,首推‘兩李’,可依朕看,鐵庵公(文安之號)功績,方為彪炳於世!”
天子此番懇切,令年已花甲的文安之老淚縱橫
這話還真不是朱由榔誇張
文安之今年已經六十有二了,雖然對方在大事上,無論是能力,還是立場、忠誠,的確都是一位讓人放心的持重老臣,否則朱由榔也不會將川陝、河套、山西的江山半壁軍政大權交付對方,長達五年有餘。
可以說,文安之雖然沒打過幾個漂亮仗,沒斬獲過幾個滿清將帥頭顱,甚至最後還放跑了北逃的阿濟格、滿達海。
但論及為明廷北伐所作的貢獻,絲毫不比李定國差半分!
自光烈三年以來,朱由榔是把一個在天啟、崇禎動亂之中,滿目瘡痍,生民十存一二,近乎一無所有的川陝和大西北交給對方。
而就是在這樣的艱苦條件下,文安之開墾屯田,充實戶口,養活了光複右軍、騎軍,牽製清軍山西、河南,為中路、東路軍突破創造條件;溝通西域、招撫蒙古,為明軍補充了大量最為寶貴的戰馬資源,並且培養出一支可以局部壓製清軍的大規模騎兵!
而且還能在巨大供給重擔之下,不僅沒有讓川陝經濟民生進一步惡化,反而逐步恢複。
甚至在百忙之中,擠出緊張的錢糧,修繕四川、關中水利,惠及民生。
被西北和四川百姓士民,以及右軍、騎軍將士,親切稱呼為“文老相公”。
如此功勳,堪比武侯!
但人家畢竟是老了,兩鬢蒼蒼,而且由於這幾年的操勞,縱使再強健的身子骨,這把年紀也經不起這般軍政一肩挑的折騰。
可以預見地是,北伐結束後,這位“鞠躬盡瘁”的持重老臣,也終於可以退居二線,安度晚年了。
當然,在此之前,朱由榔會給予他足夠的榮譽
當天,年正而立的天子親自攙扶對方,一起登上天子儀駕,校閱三軍。
文安之再三推辭,但朱由榔一再堅持,最終還是被天子攙扶上了車
自古以來,能享受這一待遇的人還真是不多,如西漢的梁孝王、衛青等。
文安之逐漸也坦然起來,他知道,自己的使命終於完成了。
聽著兩側軍陣將士高呼“萬勝”,心中恍惚
其中不少都是他這幾年辛辛苦苦拉扯供給訓練出來的右軍,和騎軍兵馬。
說起來,雖然說“鞠躬盡瘁,有肖諸葛”,但文安之本人一開始,其實並非什麼允文允武的“臥龍之才”。
恰恰相反,他天啟二年,三十歲中進士,卻隻是二甲掛車尾,也沒啥經天緯地之才,在庶吉士、翰林院消磨無數大好時光,最後隻落得個南京國子監司業,直接被踹到政治邊緣。
從此就在國子監教了十幾年書,好不容易熬到南京國子監祭酒,然後就因為得罪權貴,罷官免職。
直到弘光朝,江山淪陷之際,也不過一個沒實權的“太子詹事”。
他無心功名,不喜交際,一輩子幹得最多的事情,不過教書育人。
直到弘光元年,江南淪陷
一片腥風血雨之中,眼睜睜看著自己許多曾經的學生先後殉國
這位已經年過半百的國子監祭酒,一路往南,見到了正在肇慶扶持朱由榔的瞿式耜。
“如今湖廣板蕩,孔有德十數萬大軍步步逼人,眼見就要全部淪陷,牧遊(堵胤錫號)那邊獨木難支,不知汝止(文安之字)兄你.......”
“固所願也,不敢請耳!”
“天啟二年進士。改庶吉士,授檢討,除南京司業。崇禎中,就遷祭酒,為薛國觀所構,削藉歸......隆武二年六月,安之謁世祖於梧州。安之敦雅操,素淡宦情,遭國變,絕意用世。至是見國勢愈危,慨然思起扶之,乃就職。”——《後明史 ,大臣第六,文安之列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