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衙之內,李新仿佛是聽不見外邊隱約傳來的吵嚷聲,十分專注的批閱眼前案上公文,山東新複,還有一大堆事情等著他處理呢,各地官員選派任用,督理李定國大軍的糧草運輸,還得同時注意流民問題,安撫地方人心,追剿潰兵。
李新年紀四十出頭,算是壯年官員,本隻是舉人出身,按照一般情況,恐怕很難在仕途上有所作為。
但天下大亂,一方麵的確是老百姓的地獄,但另一方麵,亦是無數人才豪傑嶄露頭角的機會,李新便是那個碰到了風口的人才。
當肇慶朝廷初立時,人才缺乏,他跟著許多南逃士子,從鳳陽投奔到廣東,一下子就被任命為通判,後來又分給張同敞,在洋務院做事,頗有成績,被認為是張同敞麾下三大幹將之一(李新、曾櫻、程翼),是朝廷新政改革的排頭兵,也就是某些保守派江南士紳口中的“帝黨”、“新黨”。
光烈三年便當了浙江布政使,如今直接升任巡撫,也算理所應當。
“撫台......真的不擔心外邊嗎?孔府畢竟在山東樹大根深,若是得罪太多,恐怕......”
案下坐著同樣在處理公文的新任山東布政使周遠翼實在是忍不住了,出言勸慰道。
案首坐著的李新,手中公務依舊不停,聞言卻是不屑一笑
“他能幹什麼?手裏是有兵馬怎地?還能反了天?”
“隻怕屆時大人士林清譽......恐有小人傳播流言啊。”
李新頭都不抬,紙筆不停,就直接斷言道
“士林清譽?看著吧,最多五日之內,這廝就蹦躂不起來了,還清譽?他項上人頭能不能保住都還兩說呢!”
周遠翼是原隆武朝的官員錄用,江浙出身,還是有些遲疑
“不至於吧?”
李新這才抬頭看了對方一眼,又搖頭歎道
“平羽啊,雖說為官者,不應揣摩聖心,但起碼也應該對當今天子的行事風格有所了解,否則,以後不小心很容易犯錯誤的。”
“就以眼下狀況而言,你知道為什麼寧宇都督見都不見這廝嗎?難道他真的一點時間沒有?我要是開著大門對他禮遇有加,那才是昏了頭!”
一番訓誡,讓周遠翼有些迷糊,李新見對方尚未明悟,也不再多言
“不必理會,先與我把青州府那邊幾個人事任免敲定批複了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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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新猜測得果然不錯,就在孔興燮大鬧一番無果,最後被一隊衛兵亂棍打出後,總算是暫時消停,打算先回府想辦法,他已經打聽清楚了,聖駕此時在徐州,不日便要北上兗州府,他打算幹脆直接跑到徐州見駕,屆時在駕前痛哭流涕一番,按照老朱家愛麵子的風格,怎麼也會表示表示。
結果還沒等他車馬出濟南,一名形色倉皇、滿麵塵土的家仆就已經找上門來了。
“公爺,大事不好啊!”
“怎麼了?慌慌張張地作甚!”
孔興燮心中忽然有些莫名忐忑,口中訓斥道
“曲......曲阜那邊,府上被兵丁給封了!”
“什麼!”
孔興燮聞言,隻覺得怒發衝冠,火氣升騰
“誰?誰敢!說!哪個官帶頭的?看本公不去禦前告他的狀!”
曲阜孔家幾百年,隻有欺負別人的份,何曾受過如此委屈?
“似是說,是什麼,什麼大理寺,還有錦衣衛!”
孔興燮聞言更是仰天長嘯
“錦衣衛的奸佞都欺負到至聖傳人頭上了!朝有奸佞!朝有奸佞啊!”
“這必是那些錦衣劊子手和地方丘八合流,想謀奪我家家產!本公這便去找李新!讓他調兵平叛!否則本公就去徐州告禦狀!”
怒氣勃發的衍聖公二話不說,直接又帶著幾個家仆衝回府衙門口,邊擊鼓邊大喊
“至聖傳人蒙冤!至聖傳人蒙冤啊!”
半條街都能聽到,許多百姓士民圍觀,議論紛紛。
就當孔興燮做好再次吃癟準備之時,卻見那門口竟是走出一隊衛士,看向自己,打量良久,直至孔興燮心中毛躁,才說道。
“孔興燮是吧?撫台有召。”
孔興燮聽聞對方一個丘八居然敢直呼自己大名,本是意欲發作,但想到此時另有要事,不好多耽擱,便冷哼一聲,昂首大步踏進衙門。
就在他心中還在思索,等會兒該如何向李新哭訴之時,卻見自己才剛走進大門,兩名身著禽袍烏紗的官員就已經站立在門後等著自己了。
其中,明顯為首的一個,身著緋袍、長翅烏紗,明顯就是李新本人,旁邊一位麵色沉靜的年輕官員,隻是五品以下的青袍,孔興變隻當是李新屬官,倒也沒在意,連忙行禮。
“至聖後人孔興燮見過撫台!”
可行禮之後,對方卻良久沒有聲音傳來,孔興燮不解抬頭,卻見到李新打量了自己一番,而後便轉頭向那年輕官員,口中所言,卻是如同晴天霹靂。
“徐主事,這邊是嫌犯孔興變了。”
原來,那官員正是朝廷派到山東解決孔府之事的刑部主事
“多謝撫台,下官就不打擾了。”
隨後隻見其人一揮手,門前一隊衛兵忽得如狼似虎衝上來,將孔興燮按倒在地!
“李撫台,這是何故啊!還有這位......”
孔興燮還沒說完,嘴巴就被人堵上了,兩百多斤的身體,不斷在地上掙紮扭動,頗有些喜感。
李新看都沒看,便打道回府了
那年輕官員半蹲著身子,頗為冷漠地看著地上掙紮到麵色漲紅的“衍聖公”。
“孔興燮是吧?陛下已經降旨,追奪你父生前全部封號,廢為庶人,至於你,等著待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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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數日之間,曲阜孔府周邊所有嫡係族人都被抓捕,關禁於孔廟後院內。
同時,大理寺、刑部派出的官吏,領著兩哨數百甲士,在地方府縣配合下,檢點孔府全部資產。
在孔府中,抄點出了孔家父子主動獻表降清,以及受封清廷太子太傅、弘文館大學士的文書、旨意等等證據。
而出乎眾人意料的是,這位“至聖傳人”的府上,竟然查抄出白銀五十八萬兩,金三萬四千兩,其餘古玩、珍寶,數百箱,難以估量價值。
這還是孔興燮作為嫡傳而已,孔府除了一個衍聖公以外,還有數十個祭祀官,同樣是族內出身的大地主。
當負責審理的官員走進孔府之內,都被震驚了
這哪裏是孔廟,分別是皇宮啊!
重光門兩側的東西廊房,東廂分別掛有知印廳、典籍廳、管勾廳,西廂掛有掌書廳、司樂廳、百戶廳的門匾,這裏便是孔府的“六廳”。六廳,是孔府的管理機構。可別小看六廳,這可是仿照朝廷六部而設立的。它們各司其職,不同的事務分別由不同的廳處理。各廳的長官官階正四品到七品不等,人員配備也不相同。
除卻這些“官員”以外,還有若幹祭祀、司儀、司禮等等。
毫不誇張的說,如果哪個藩王敢這麼幹,早就被皇帝砍頭了!
事實上,孔府還配有自己專屬的武裝衛隊,多達近千,平時間主要用於彈壓佃農,和維持孔家在曲阜的“小朝廷”。
好在,這些人肯定是不敢和專門從左軍調來的精銳甲士叫板的,屁都不敢放一個,就全部繳械了。
“之前聽說宗子先生(張岱)抱怨孔氏在山東隻手遮天,還道不信,如今看來,未必是虛言啊。”
負責主審的刑部主事徐青見到這番狀況,不禁感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