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北方問題

太行山脈東側,北直隸境內

明代的長城,不僅僅隻是沿著九邊,關內,同樣有長城,也被稱為“內長城”。

即所謂居庸關、紫荊關、倒馬關,這些名聲顯赫的長城關隘,均居於內長城,大概在今天的河北與山西分界線周邊,在遷都北京以後,起到拱衛京畿的作用。

而這對於活躍於太行山脈周邊的抗清勢力,就顯得有一點麻煩。

清軍可以憑借關內長城隔斷北直和山西之間明軍的聯係。

王愬自當初遁入北直,又一把火燒了天津的神器局衙門後,便轉入太行山地區,聯係周邊抗清勢力,在錦衣衛的幫助下,於北直腹地打起了遊擊。

隨著各個戰場的進程發展,北直作為滿清腹地,兵力卻已經基本被抽調一空,當王愬帶著幾百號精銳在真定府橫衝直撞時,多爾袞甚至在關內找不到人馬前去平亂,不得不求助於關外的察哈爾諸部和科爾沁。

直隸在北方諸省中,算是在明末亂世裏破壞得稍小一些的地盤了,起碼要比河南、陝西的情況要好得多。

從結果上來看,就是對於清廷而言,近在咫尺的地盤,其實並沒有想象中那麼好統治。

在曆代亂世中,當朝廷政權陷入崩潰,地方便會逐漸轉入自治狀態,這種自治倒不是說非得以割據為目的,大多數往往隻是地方豪強、宗族為圖生存安定,抱團取暖而已。

於是乎,原本為朝廷所警惕,隻是擺在台麵下的各種準武裝力量,便會登上舞台。

反映到太行山沿側,大量的地主武裝、流民武裝,存在於官府統治的縫隙間,太行山正如同過去幾千年那樣,為他們提供落腳之地。

故而,王愬一行剛到真定府之時,手中不過數百騎兵而已,倒是馬匹有多的,往往是一人三馬。

在當地錦衣衛的幫助下,不過一兩月間,就迅速和多股民間抗清武裝搭上了關係。

事實上,這些民間武裝是很樂意被明軍收編的。

這一方麵是南麵明軍戰事節節勝利的緣故,再加上畢竟三百年餘威尚在,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對於這些民間武裝而言,明軍,那就是“官軍”,在這個數千年的官本位社會,既然能趁機混一個官身,為啥要一輩子留在山窩裏打轉?畢竟,如果清廷願意接納他們,他們就不會叫“民間武裝”了。

另一方麵,王愬他們並非是免費讓人打工,在這個餓不死都是幸福的年代,別說軍餉了,誰能解決吃飯問題,誰就是“王者之師”。

光烈五年以後,清廷改變了原先三年的寬鬆財稅政策,為了填補前線失血,加大了對北方各省經濟的盤剝力度,大量原本才剛剛安穩下來的自耕農,再次破產,變成流民。

這也是朱由榔必要時刻可以從海貿、商稅上想辦法,乃至於加稅,卻唯獨不敢在農稅上下手。

不僅是稅收不敢加,哪怕是一些看起來“惠農”的政策,能不作出變動就盡量不要變動。

這個時代的農民,實在是太脆弱了,一分一毫的變動,就會導致大麵積破產,王安石的青苗法就是一個反麵例子。

而對於王愬等人而言,原先擔心人力單薄的問題根本不存在。

當他們趁著察哈爾、科爾沁騎兵還未南下之際,襲擊攻破真定府曲陽、阜平二線,隻是把旗號打出來,數日間,竟收攏達三千餘眾。

但這些人有老有少,參差不齊,大多都隻是流民而已,若真是遇到八旗勁旅,怕是連一合之力都沒有。

可問題是,現在北直有八旗嗎?除非多爾袞不守北京了。

至於那些分散各地的綠營散勇,在人數優勢的情況下,恐怕還真不比這些流民強多少。

王愬一開始是對這些流民不太感冒的,但錦衣衛希望他能裹挾更多的流民,越多越好。

王愬也逐漸反應過來。

自己這幾百人,若是對方幹脆把自己放在一邊,幹脆不理,其實也不能破壞什麼。

但如果能盡量裹挾丁口,其他不言,起碼清廷的財稅、糧草、丁壯征發,會被自己極大破壞!

想清楚以後,王愬幹脆就在太行山沿線,學起了農民軍早期的套路。

攻打府縣,開倉放糧,裹挾人口,再攻打更大、更多的府縣。

再加上榆園軍的策應和影響,數月間,北直抗清義軍沿著太行山脈,在保定、真定、順德、廣平各府風起雲湧。

除卻府城以外,其餘縣城、衛城,義軍基本上都是來往自由。

察哈爾、科爾沁入關以後,一度倒也憑借戰力優勢,將這些義軍打壓不少,但很快,隨著規模擴大,已經杯水車薪。

尤其王愬那幾百騎兵的存在,仿佛是一大團棉花裏麵,藏著一小塊鋒利的刀片,尤其讓清兵吃了不少虧。

每當他們對上一般的流民武裝,高歌猛進之際,這支藏起來的騎兵便會忽然從其側背突襲,咬下一塊肉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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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說,現在最大的問題,還不是戰事?”

朱由榔皺眉看著手中南京方麵急遞過來的內閣奏章,以及兩份內閣簽發的公文。

文中,瞿式耜提到了三件事情。

其一,是北方政權重建。

北方諸省,這番戰勝之後,瞬時間就要多出幾十個府,數百個縣,需要大量的得力官吏人手。

但官員選用又存在一個巨大的問題。

那就是光烈朝畢竟是依托於南方建立的政權,朝中官員,均以南居多,尤其是兩廣,如此一來,恐難平衡,容易為日後黨爭埋下隱患。

這話,也就是瞿式耜這種從龍元老敢說了,其餘人,無論支持哪一方,都容易招人記恨。

其二,便是北方的流民問題。

隻是已經從清軍手中完全光複的淮北、襄樊地區,流民問題就不下數十萬。

可以想象,在完全拿下山東、河南、北直、山西各省以後,明廷所要麵對的問題更加深重。

這幾乎是一個無底洞,要吞沒不知多少糧食、銀錢。

故而,內閣加大了今年夏收糧食的收購,財部增派三百五十萬元預算。

但在這個決議在七科(六部增設了財部,六科自然也要增設財科)那邊,遇到了釘子。

財科認為光烈七年,內閣批複的財政支出實在太多,有赤字風險。

僅軍費一項,先後已經不下兩千萬,畢竟是戰時,這倒是能理解。

但正因為如此,其他方麵就該緩一緩,糧食問題完全可以等到秋收,或者光烈八年再進行。

內閣商議後,又提出這筆錢可以使用銀行發行國債,同樣被批駁。

自光烈三年以來,國債發行已經超過八百萬,自明年起,連本帶息,財政每年至少就要還一百七十萬,再發行,一方麵是在挑戰市場對於朝廷的信任,另一方麵,同樣會導致明年財政出問題,這是典型的“寅吃卯糧”。

重組內閣以後,明廷政府的官方文件事實上有兩種,一個是皇帝親發的聖旨,一個是內閣簽發的公文,被稱為“公帖”或者“閣帖”。

無論是哪一種,按照製度,都必須由七科給事中審議。

當然,這些製度基本上都是給“後來人”設立的,對於朱由榔這種皇帝而言,他活著一天,說什麼就是什麼。

故而光烈朝的聖旨下發中,所謂“審議封駁”完全就是走流程,朱由榔隨身攜帶一個給事中,唯一任務就是蓋章。

反倒是對於權力空前擴大的內閣而言,這樣的製度更加具有實際意義。

至少從光烈三年以來,內閣被七科封駁的公帖,已經不下二十封了。

朝中有人建議提高七科給事中的品階(給事中隻是七品官),畢竟這些家夥的權力,事實上已經不比朝中二三品大員低了。

但朱由榔還是堅持了當年朱元璋的設計,要說老朱其人在政治智慧上,還是頗有一番見解的,六科存在的本質就是“以小製大”,過去唐宋的門下省,長官也是宰相,反而很難取到監督作用。而七科給事中,不過七品,且都是剛入仕的年輕人,任期兩三年而已,由於來不及和朝中大員們建立什麼“關係”,就會被調離升遷。

而且他們都屬於“言官”行列,審議監督是其政績來源,反而能真正取到鉗製相權的作用。

不得不說,雙方說得都很有道理,但朱由榔更好奇的是,七科那幫子言官,什麼時候這麼有戰鬥力了?

在此之前,從肇慶時期,光烈二年,因為章曠和塔天寶的問題,朱由榔把朝中一批嘴炮文官給清理了出去,都察院和七科給事中就從此消停,幾年間仿佛毫無存在感一般。

為此,朱由榔專門向中書科隨行官員詢問了一下情況。

錦衣衛對外,中書科對內,作為天子親屬的內部情治機關,中書科雖然沒有什麼抓人、砍人的特殊權利,但卻有提天子探查國內政局的任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