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複中軍和光複前軍,於二月初,在大洪山餘脈,重新取得直接聯係。
此時光複中軍主力正屯兵於宜城之外,而高一功主力則在棗陽城東的白水河旁駐營。
兩軍對襄陽堅城,形成了鉗形戰略態勢,步步壓迫。
襄陽古城約始築於西漢高帝六年,三麵環水,一麵靠山,易守難攻。
但凡中國曆史上,進入南北對峙之時,襄陽都是南北政權最為重視的戰略要地,於是乎,經過三國、南朝、唐宋,一直到萬曆年間的反複修繕加強。
此時的襄陽城,說是固若金湯,毫不為過。
全城周長超過十五裏,全部由青磚條石砌成,牆矮者三丈,高者四丈,雖然比之南京城牆略有不如,但也比一般府縣要強得多,相比於高度,其城牆厚度更加駭人,城牆內側設有馬道,可以走馬,內寬在二十米以上。
而更麻煩的,倒不是城牆,而是襄陽護城河。
最寬處約250米,平均寬度180米,為亞洲最寬的護城河,比一般的中小河流都要寬、深。
而且襄陽並非是一座孤城,而是一整個防禦體係。
所謂“襄樊之地”,襄陽和樊城向來是並稱的,就是因為兩城互為犄角,缺一不可。
而且襄陽周圍水路密布,還能通過河運解決後勤補給問題,不怕長期圍城。
當年南宋之時,蒙元興兵二十萬,前後圍攻六年,方得全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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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過率部抵達前線之時,中軍和前軍已經在趙印選和高一功指揮下,對宜城、棗陽發動猛攻。
這兩處是襄陽的第一道門戶。
李過抵達棗陽城外明軍大營後,第一件事,就是檢點數百精騎,跟著自己,繞過白水,帶著望遠鏡,跑到距離襄陽二三十裏外的高處,勘察敵情。
光複南京後,在軍事上所帶來的一個好處就是,明軍重新獲得了大量存檔的官方府縣地理資料,這對北伐有不小幫助。
畢竟軍事指揮,最重要的就是地理信息的掌握。
不過沒有親眼見過,還是不行,而李過仔細確認之後,心中卻是更加沉重。
雖然明軍是由南向北進攻,故而相較於當初蒙元由北向南攻取襄陽,難度稍稍降低了一些。
可所麵臨的問題還是非常繁瑣複雜。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至少明軍的兵力十分充足。
中軍、前軍各八個師,超過十七萬人,這樣的兵力放在任何一個戰場,都是決定性的戰略兵團,占了明軍總兵力三分之一以上。
濟爾哈朗都不需要能對明軍造成多大傷亡,隻要能夠牽製住中路軍,不讓李過能夠北上中原,與文安之會師,那就是力挽天傾的頭等功勞。
所以才會這般龜縮城防,不輕易出城野戰,就是為了消磨時間。
探查了數日,而後回營彙總,李過認為,攻取襄陽,其實關鍵不在城內,而是城外。
主要是南麵的鹿門山,和北麵的樊城,這兩個要點必須拔出,否則縱是大軍圍城,對方也能通過此二地側擊腹背,讓明軍無法專心攻城。
故而棗陽方向的光複前軍,在擊破棗陽防線以後,卻是不能直接參與圍攻襄陽的戰役,而是必須先拔出襄水北岸,隔河相望的樊城。
同樣的,光複中軍方麵,也要先拿下南邊的鹿門山。
這讓襄陽守軍更加遊刃有餘,可以層層布防阻擊明軍。
好在,承天府戰役之後,明軍新式重炮的威力得到了檢驗,對於攻堅克難,增添了一柄利器。
相比於東路戰場上,膽大妄為的嶽樂、圖海等年輕將領,濟爾哈朗明顯要穩重得多。
他先是驅逐了襄陽城中大量婦孺,當然,其實這時候的襄陽城,也沒多少人口了。
崇禎年間,軍閥左良玉為了裹挾增添軍力,用武力相挾,強迫襄陽全城百姓從軍,無論老弱,以至於左良玉手中“兵力”一度高達八十萬。
簡單想想就知道,這八十萬大軍,其實和農民軍那種裹挾饑民的飛蝗式部隊差不多,甚至更糟糕,畢竟人家李自成、張獻忠起碼還會開倉放糧,而左良玉這種,完全是憑借武力威脅。
事實上,這八十萬大軍也大多成為了明末戰爭中的炮灰,直到左夢庚降清時,隻剩下十多萬了。
而所造成的結果,就是襄樊江漢之地,百姓十不存三,李過大軍一路所經之地,明明是湖廣地方難得的肥沃田土,卻在春耕時節,拋荒嚴重,人煙稀少,讓李過心中頗為沉重。
遺留下來的百姓,均是菜色瘦骨,即使人地矛盾在被物理清除以後,並不嚴重,但襄樊作為明清雙方對峙最前線,幾年以來,滿清施行極其嚴苛的堅壁清野,還大量攤派,征發壯丁修繕城防堡寨,士民負擔反而更重。
當初朱由榔一力堅持之下,讓李過入閣成為宰相,對他個人而言,最大的影響倒不是權力變大了,而是視野更加寬廣。
至少麵對這些野草叢生的良田,作為大明宰相的李過明白意味著什麼。
北伐之時第一步,如何恢複生產,盡可能彌補數十年天災人禍,對於關內百姓所造成的巨大創傷,才是真正的難關。
正因為如此,自己才必須要打贏這一仗,大明才必須要打贏這一仗。
否則如果失敗,等下一次機會成熟,關內士民還要等多久,五年?十年?二十年?
晚一天,一月,都是多少條人命,多少沉重的負擔。
中原、北直百姓也是百姓,不能因為沒有回歸朝廷治下,就不在乎他們哀愁喜樂。
李過因此堅定了盡快結束戰爭的決心,同時也理解了朱由榔不顧朝中許多大臣,和江南士紳的反對,堅持提早進行北伐的意誌。
光烈七年,二月十一,緩慢行進的重炮營抵達棗陽城外,高一功迅速部署攻城。
光複前軍八個師的所有炮營都被集結起來,排列出六個炮兵陣地,超過三百八十門中輕型野戰炮,外加重炮營二十多門大口徑攻城炮。
合計四百多黑洞洞的炮口,朝著棗陽城牆,同時迸射火焰,一時間,山川震動。
結果也顯然易見,隻用了三個時辰,棗陽城東、城南數百丈的城牆全部被轟擊坍塌,煙塵動地。
城內的五千清兵,在炮擊中就死傷數百,幾乎在城破的同時,守將就於驚慌之中意欲逃竄。
但在絕對兵力優勢之下,整個棗陽城被八個師,近九萬明軍圍得水泄不通,隻得縛手投降。
李過勒馬行入在炮火摧殘之下,殘破不堪的棗陽城。
此時此景,他並不覺得悲涼,隻恨速度不夠快。
“遍地哀鴻滿城血,無非一念救蒼生。”
進城以後,李過入住棗陽縣衙,卻發現縣衙後麵一裏開外,有一座幾百年前所立的碑石。
問詢後方知,乃是南宋年間為紀念抗金名將孟拱所立。
孟拱家族本是山西人,靖康國難,舉家南逃,後來其曾祖投奔嶽家軍,便在棗陽安家。
而這襄樊數縣之地,就是當年嶽家軍駐兵之處所在,嶽飛南下以後,派兵收複了襄樊六郡,在此屯田募兵,經營軍略,以此作為自己的北伐基地。
李過這些年也一直在堵胤錫的幫助下通讀史策,聽聞此言,這位已有五旬的老將頗為感慨,時隔數百年,自己卻是重新踏上嶽武穆的未盡事業。
而自己的才能,怕是離嶽鄂王十萬八千裏,但不同的是,自己身後的天子,卻並非宋高宗。
想到此處,李過命人鋪開紙筆,在旁題詞
“遙望中原,荒煙外、許多城郭。想當年,花遮柳護,鳳樓龍閣。萬歲山前珠翠繞,蓬壺殿裏笙歌作。到而今,鐵騎滿郊畿,風塵惡。”
“兵安在?膏鋒鍔。民安在?填溝壑。歎江山如故,千村寥落。”
“何日請纓提銳旅,一鞭直渡清河洛!卻歸來,再續漢陽遊,騎黃鶴。”
三日後,明軍繼續往西行動,與此同時,南麵的宜城戰鬥轉入激烈,破城在即......
中、前兩軍兵鋒,距離襄陽城郊,不過六十裏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