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理藩院派陳貞慧做使者可謂相當合適了,兩百多年以來,朝鮮受大明文化影響極深,尤其是宋明理學,同樣是朝鮮士人的主要意識形態。
換句話說,此時朝鮮的社會風氣,和萬曆年間的大明差不多。
所以陳貞慧這個當年“複社四公子”的到來,頗受朝鮮士人的歡迎,很快和朝中官員打成一片。
當然,陳貞慧的主要任務,還是溝通朝鮮和內地聯係,同時注意監控朝鮮國內情況。
在可見的未來,由於遼東距離江南實在太遠,海運補給效率太慢,朝鮮將作為明軍的後方基地存在,提供支持。
鄭成功所部在朝鮮休整了十日,李淏正式頒布詔書,謂曰“北伐詔”,好在之前,李淏就做過了很多與清廷疏遠關係的準備,再加上經過兩次戰爭之後,朝鮮本土的抗清情緒同樣高漲。
所以,當北伐詔書和明軍北上的消息同時傳開,漢城、開城兩京士紳無不歡欣鼓舞。
此時的朝鮮半島,經過從漢代以來的上千年開發,戶口數量已經不輸於大明內地的主要省份了。
一百多年前的人口統計時,人口就已經超過四百萬(不含奴隸,朝鮮的奴隸、隱戶很多,占人口近半),經過上百年承平發展,其間最大的戰爭也就是壬辰倭亂,後金雖然兩次攻伐朝鮮,但都是速戰速決,並未破壞朝鮮的經濟結構。
所以此時的李氏朝鮮,人口大概和大明的廣東、福建、江西之類的中位省份相當。
人口大概在八百萬以上。
供給五萬左右的軍隊還是可以的。
但朝鮮的問題不在外部,而是在內部。
早在壬辰倭亂以前,也許是繼承了大明的“非物質文化遺產”,朝鮮內部的黨爭就非常嚴重了。
國內官紳分裂為被“西人黨”、“東人黨”,後來還有南人黨、北人黨,相互撕咬攀誣不斷,都快打出狗腦子了。
而且相較於明朝的黨爭,朝鮮不僅僅是“文鬥”,還有“武鬥”。
壬辰倭亂,幾乎席卷了朝鮮半島全境,全國的軍事力量和行政組織都被打亂,為了抵抗外敵,各地就形成了類似於當年東漢末,應對黃巾起義,導致的士族武裝割據。
直到朝鮮曆史上難得的明君——光海君李琿執政後,才算將朝局穩定下來。
但很快,李琿又被宮廷政變推翻,宮廷鬥爭、儲君之爭、黨人之爭,多年來積蓄的各種國內矛盾,也是朝鮮無法在滿清麵前抵抗的重要原因。
故而陳貞慧在和朝中許多官員交流之後,心裏隻有無奈。
從潛力來說,此時的朝鮮,如果能上下一心,憑借近千萬級別的人口,光海君改革後,從日本引進的“火器都監”的軍械製造產業,再加上朝鮮相較於其他大明周邊的藩屬國,無論是在文化,還是在技術上都最為接近,跟滿清五五開完全綽綽有餘。
想到這裏,陳貞慧也不得不感慨,之前黃宗羲和陳貞慧就討論過,就評價說,當朝天子有堯舜之姿,不讓太祖、成祖,這並非是因為其人有多大文治武功的本事,而是有自古天子的身上,最為重要的東西——公心。
“大道之行,天下為公”,人總是自私的,君王本是世界上最自私的物種,但在曆史長河之中,隻有那些超越了一家一姓的偉業,將天下和民族的興衰,和自己的個人追求綁定在一起的人,才會成為世代敬仰的標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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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鮮施行文人治軍的政策,最早也和明廷一樣,以衛所製為主,但後來麵臨了和大明一樣的問題,衛所解體,尤其壬辰倭亂以後,開始效仿建立募軍,稱為都監軍。
於是,此時的朝鮮軍事力量,主要分為三股,分別是禦營廳、都監軍和水軍。
禦營廳負責漢城皇宮安全,人數最少,隻有千人上下,水軍則是當初壬辰倭亂的遺產,算是當初麵對倭寇時,朝鮮為數不多還能打的部隊,如今經曆了兩次戰爭後,也隻剩下五千人馬,幾十艘船。
都監軍是朝鮮軍隊主力,按照編製,理應有兩萬人以上,但事實上,盡管李淏上位後新增不少,但也隻有萬人左右。
而且這些剩下的軍隊,大多也是當初被滿清打得落花流水的殘兵敗將,無論是士氣還是訓練,都實在糟糕,恐怕兩三千八旗精銳就能擊潰。
所以朝鮮軍隊在此次遼東攻略裏,主要承擔策應配合的任務,主力還得看海軍,尤其是陳舉、劉國軒的步軍。
設立在仁川港外的明軍臨時駐地裏,鄭成功和一眾將領正於大帳之中。
大帳中間地麵上,是一幅展開的簡易遼東及朝鮮沿海地圖。
為了搞出這份地圖,樞密院的戰史司花了不少力氣,畢竟自從薩爾滸之戰以後,明廷對於遼東地區的情報和了解日益減少。
大部分積攢的地理信息和資料,大多也在北京的兵部衙門裏呢。
而此時大明軍中的將領,雖然也都和清軍打過不少交道了,但大多數還是在清軍入關以後的事情了。
參與過當年遼東和滿清對峙,對遼東情況比較了解的,還真沒幾個。
好在,明軍剛剛有了群來自遼東的本土將領加入,就是之前投降的吳軍殘部,但眼下明軍還無法完全信任對方,需要有個信得過的人來審核。
最後還好兵學苑的祭酒李明忠當年也是袁崇煥手下,在遼東幹了好幾年,對於那邊地理形勢比較了解,領頭綜合了軍中遼東出身將領尚還記得的信息,標注地圖。
但即便如此,最後拿出來的地圖還是比較粗糙,而且由於清廷入關後,就嚴令漢人不得進入山海關以東,關內外的交通斷絕,錦衣衛的探馬司也很難混進去,所以根本沒有情報可用。
鄭成功諸將眼前的這幅地圖,隻標注遼東地區的主要城鎮,連其中許多交通線路,都比較模糊,至於清軍兵力配屬,更是兩眼一抹黑。
東海艦隊提督甘輝皺眉憂慮道
“以現在我們知道的情報來看,登陸到是不難,金州(大連地區)海岸線曲折漫長,隨便找兩三個良港不難。”
“問題是......我們對清虜的兵力布防一無所知啊,萬一一頭撞進敵人重兵當中,可就麻煩了。”
鄭成功聞言思慮道
“可以先派小股營哨先登陸試探一下?”
一旁的南海提督馮信搖頭道
“不妥,眼下我軍最大的優勢就是出其不意,清軍就算知道了我大明有船隻抵達朝鮮,也不知道具體兵力,而且更不知道我們會從哪邊登陸遼東,若是先讓小股部隊登岸,他們可就馬上反應過來了。”
幾人商議了一番最後還是後備艦隊提督施琅,提議道
“都督,或可以先以艦隊沿岸試探,如此,既能將清軍調動起來,造成恐慌,窺其虛實,又不會喪失我軍遊動地位,主動權還是在我們手裏,等清軍虛實被調動出來後,再選擇適當突破口,進行登陸。”
為今之計,也隻有先走一步看一步了。
多爾袞帶領清軍入關後,原本在遼東的滿洲八旗幾乎是一夜之間,拖家帶口的往關內擠。
畢竟能進關內享受花花世界,又有誰願意留在關外苦寒之地呢?
但這畢竟是龍興之地,總是要留下人來看守的。
而此時,朝鮮被重歸明廷懷抱的消息才剛剛傳到遼東,京師方麵都一無所知。
沈陽,因位於沈水之北(山之南,水之北為陽)而得名,滿清遷都入關以後,改稱為留都或盛京,多爾袞將八旗各部主力遷入關內後,眼下隻留有一些滿洲八旗官員及其家屬駐防,和部分八旗士卒守護努爾哈赤和皇太極的陵寢。
而留守的盛京主管,也是明軍的老熟人了,正是當初軍山湖之戰時,鑲白旗大軍中唯一逃出來的八旗將領,正黃旗內大臣何洛會。
其下還有左翼鑲黃旗梅勒章京阿哈尼堪、右翼正紅旗梅勒章京碩詹留守陪都。
盛京的留守部隊,是由八旗每旗都分配部分白甲、馬甲精銳構成的。
每旗兵各150名,實有8佐領,實際人數在一千二百人左右。沒錯,現在留守沈陽的清軍,就1200人。
除了沈陽以外,還有其餘各個寨堡,合計大概有五千多人,但這些基本上都是八旗軍民部落中,被挑選剩下的餘丁,而且由於八旗在關內遭受了重大傷亡後,多爾袞又征集了不少丁口補充,剩下的丁壯越來越少了。
遼東不得不征用了大量包衣丁壯,參與協防。
光烈五年,七月初
遼東半島的最南端,一支龐大的艦隊繞過旅順口,來到遼東半島西側,很快就被岸上的人發現。
雖說之前也有傳來朝鮮有明廷人馬登陸的消息,但遼東清軍也並未當回事,畢竟他們很難想像出來,遠隔數千裏,居然能夠用海船投送一兩萬大軍,隻是以為幾艘明廷船隻,帶著使者抵達朝鮮而已。
可眼前這支龐大的艦隊不會騙人
驚恐的情緒迅速傳播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