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人住以後,南京的紫禁城麵貌還是改變了許多,原本荒蕪的宮殿、花園被皇後帶著人打掃了一番,將坍塌、破損的建築清理,除此外,朱由榔可以不在乎,但太後無論如何也是要安置好的,故而西宮是第一座重新修葺的建築群。
內帑裏麵的銀子,除去朱由榔本人有時候會支派,比如撫恤賞賜之類,其餘都由皇後打理,王芷由於老朱家的優良傳統(皇後、王妃大多從一般中等家庭中選取,不和大族聯姻),其父雖然也做過一任知府,但早早因病離休,王芷從少女時代,便和母親參與操持家務,後世史書上對這位皇後評價是“沉穩有膽略”,否則最後也不會得一個“剛”的諡號。
所以雖然朱由榔向來對後宮事務無暇關顧,但有皇後在,也不必擔心,宮中內侍、宮女以及諸多事務都打理的井井有條。
夫妻兩個吃著燒烤,還溫了兩壺葡萄釀,王芷還不忘給等下要過來覲見的謝穎和錦衣衛趙紀親自準備一些。
光烈文武,對這位國母都是相當尊重的,所謂夫妻齊心、其利斷金,從肇慶開始,不僅朱由榔這個天子明白,身為君王,其他本事可以不會,但收買人心必須精通,王芷也懂得,自己能對丈夫所做的最大幫助,就是替丈夫“施恩”。
當初桂北之戰,瞿式耜在肇慶砸鍋賣鐵,皇後便將自家陪嫁首飾、金銀全部拿了出來,後來張同敞發行國債,娘家王氏第一個帶頭認購。
東征之後,皇後留在肇慶,多次探望遠征的軍中將領家眷,中秋之時,還把眾文武家屬請到宮中聚會,恩賞撫慰,從不斷絕。
中書舍人謝穎和錦衣衛趙紀一起抵達。
“微臣,拜見陛下,拜見皇後殿下!”(娘娘是民間和口語稱呼,正式稱呼中,按《明會典》,皇後稱殿下、後妃稱夫人,太後和皇帝一樣,稱陛下。)
“起來吧,吃了沒?坐下一起用餐吧,”
也不等二人拒絕,皇後王芷已經備好了碗筷,二人也不敢推辭,連番謝恩,坐了下來。
王芷剛吃完燒烤,嘴唇都還紅豔豔的,看著自家丈夫要和二人談事,便笑道
“四郎你們先用著,妾去看看母親。”
隨後帶著兩宮女離開了。
朱由榔抽出絹帕擦了擦嘴,這年頭沒有紙巾,也是挺麻煩。
“都說說吧,安排的事情做得怎麼樣了,謝穎你先來,不急,邊吃邊說。”
定鼎金陵後,朱由榔發現,隻有一個錦衣衛似乎還不夠,一方麵是因為錦衣衛本身是個軍事情報機構,還要負擔反間工作,本來就挺麻煩的了,再加任務,未免會導致機構臃腫,效率下降。
另一方麵,一個特務部門,權柄太重不是好事。
所以朱由榔便動了再建立一個專門用於國內調查的政務機關的念頭,這裏說的調查並不是錦衣衛這種“間諜式”的偵查,也不是以前東廠那種,監視大臣的行為。
而是真正的調查,住進紫禁城後,朱由榔出於後世所接受的政治教育,第一刻就產生了某種擔心,教員同誌說得好,“沒有調查就沒有發言權”,自己作為這個國家的至高權力,以前戎馬倥傯,還能在外麵看一看民生百態,如今住進皇宮,卻是和這個國家的底層百姓們斷絕了溝通。
如果國家的最高決策者,連農民能否吃飽飯,商人行業形勢是否景氣,各種產業生態是否健康,連國家各個階層的生活狀況、發展狀況都不知道,隻聽著各地督撫府縣官員們那真假難判的奏章。
難道能製定出適當的政策,做出正確的決斷嗎?
手中權威越大,朱由榔就越加小心,越加如履薄冰,生怕哪天就變成胡亥、楊廣那種不惜民力,對自家百姓經濟狀況沒有逼數的人了。
所以,他需要一根觸角,去替他越過層層官僚機構,深入社會基層,幫自己調查了解第一手資料。
這個使命,從某種角度來說,遠比錦衣衛的工作重要,而為了盡量保證這個機構的純潔性,朱由榔便把使命交給了自己的親信,中書舍人謝穎,讓他帶頭建立了一個“中書科”,名義上是替天子跑腿,幹些宣旨之類的任務,但事實上,中書科下分立數個調查組,微服前往地方府縣,替天子了解基層情況,並定期撰寫報告。
謝穎和天子相處也有一年多了,知道朱由榔向來不和臣子端架子,吃完兩串羊肉,向朱由榔慢慢彙報道
“農業方麵,四個調查組,每組四人,先後去了江西、湖廣、廣東、江西、浙江五省,已經看了十一府、三十九縣,按照陛下的意思,富庶的、窮的地方都要去,而且以各省邊窮縣份為主,現在人還沒回來呢,不過第一階段的彙報已經遞上來了。”
“農業改革,各省推行進度各有不同,其中以湖廣最佳,兩廣其次,江西再次,浙江最差。”
“好的比如湖廣,當初堵閣老當政之時,不僅堅決推行了朝廷新政,還結合地方狀況,總結了不少經驗,如今從反饋上來的東西看,湖廣糧價隻有之前戰時短暫上漲了兩個月,其餘都維持穩定。民間賣田度荒、印子錢的現象減少很多,所調查七個縣中,隻有一個山區窮縣,因為旱災,鬧了糧荒,官府賑災也算即時,沒有造成餓殍。”
“最差的便是浙江了!”
說到這裏,謝穎都有些生氣,放下了手中鐵簽
“浙江離得近,一共看了八個縣,除了杭州的兩個縣好一點,其餘各地,不少陽奉陰違。”
“浙江士紳不同於湖廣、兩廣,不少人家,一踏入門去,就是兩三座進士牌坊擺在那,有些家族和朝中官員本就有千絲萬縷聯係,有些則是在地方經營十幾代,早在兩宋之時,就是豪門大族了。地方知縣別說查稅、查田,到任第一件事,怕就是得準備禮物,登門造訪!”
“以嘉興平湖為例,地方丈量土地、清理皇冊根本就是走走形式,縣中大族和縣衙勾結,仗著本族人口多,直接把土地掛在族中佃戶名上,但其實誰都知道,土地還是地主的,佃戶還得按四六交租。”
“四六?地主四成?雖然有點過分,但也不算違紀吧。”
朱由榔飲了口葡萄釀道
謝穎苦笑
“地主六成!而且本來該地主承擔的稅務,也被強加到佃戶身上。”
朱由榔愣住,而後大怒,一擲杯盞
“平湖知縣找死嗎?”
謝穎連忙道
“陛下息怒,臣還沒說完呢,其實比起佃租,江浙之地,更嚴重的是蓄奴成風,僅平湖一縣,四家大族,其下族人、家奴竟然占了人口的三成有餘,這些奴籍丁口,掛在主家名下,過得比佃農還慘,隨便打殺都不必報官,導致一縣當中,泰半人口,或為豪族家奴,或為豪族佃戶,受主家壓迫,官府又與大族勾結,將稅務轉嫁給其餘自耕農,導致自耕農反而過得還不如佃戶,一旦受災,便隻得變賣土地,入豪族為奴,如此循環往複。”
“不僅嘉興,浙江各地,除了杭州周圍稍微好些,其餘大多如此,臣聽說杭州知府顧炎武被參,就是因為帶兵抄了一戶錢塘縣大族的家,結果人家在天啟時就有人在朝中做過侍郎,憑借關係,竟是策動都察院那邊上告顧炎武。”
“杭州都算好的,起碼顧炎武還敢抄家,其餘諸多府縣,按察使衙門巡查時,就裝裝門麵,其餘時間,與崇禎、天啟時無有二異。”
朱由榔聽到這裏,卻是平靜了下來,重新撿起杯子,用衣服擦了擦。
“朕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