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破陣

上千騎士同一時刻向著同一突破口衝擊,那種勢頭猶如汛期的錢塘潮般,以百倍加速度衝馳撞擊,最前排的戰馬受到陣列裏大盾和槍矛的阻礙,不少轟然倒地,但遺留的慣性也足以把七八個步卒衝飛數步遠。

騎兵們丟掉此時作用不大的長柄兵器,用腰刀搏殺,龐剛也不是飯桶,迅速反應過來,帶著有生力量不斷朝這個突破口填補,企圖將騎兵圍住,使其喪失機動能力。

明軍之中,也不時扔出掌雷作為反擊,普通光複軍中並沒有擲彈兵編製,故而掌雷隻是作為一種不占編製的輔助武器分發下去,投擲時相當零散,而且對於沒有接受過嚴格紀律和文化思想教育的普通光複軍將士,拿著這樣一個沒有保險,隨時可能爆炸的大玩意投擲,本身就是個挑戰。

正因如此,掌心雷早在明初就已經發明了,但直到明末,也沒有廣泛使用。

十幾枚掌雷零散投入騎兵當中,也的確造成了二十多騎傷亡。

可那騎兵根本毫不戀戰,打開突破口後,隻不過遲滯不到一刻鍾,等後方的近萬清軍步卒已經逼近,又迅速往後脫離戰場,還沒等龐剛的生力軍趕到戰場就已經脫離和明軍的接觸,繼續在距離陣列外圍百步左右逡巡遊蕩,吸引注意力。

隻要一旦發現明軍陣型有鬆亂之處,就馬上擺開架勢發起衝擊,如此反複三次,陣列被搞得七零八落,互相牽動混亂,而此時,清軍步卒主力也已經抵達戰場。

清軍騎兵終於不再遊蕩,在側翼尋找一個位置,從斜麵刺穿而入!

又是一陣高速馬蹄之下的腥風血雨,無數頭顱、殘肢掀起,幾乎與此同時,正麵的清軍步卒和明軍陣列也碰撞在一起。

早就被騎兵牽製、騷擾、穿插得疲憊不堪的明軍碰上了隊列整齊的清軍步卒,原本戰力強大的刀牌、槍矛、火銃混合陣型完全無法發揮應有優勢,隻能陷入各自為戰的苦境。

兵法曰“以正合,以奇勝。”

在古代,堂堂步兵大陣、刀槍斧鉞,重甲大盾就是“正”,而遊蕩於主力之外,利用自身機動力伺機而動的騎兵隊伍就是“奇”。

毫無疑問,譚泰是一名老道的軍事統帥。

但龐剛的指揮真的就有問題嗎?

也不然,無論是布陣安排,還是接戰後,企圖用預備隊困住騎兵的努力,還是維持戰陣秩序的行動,都當得上中規中矩。

問題還是出在之前那個問題上,龐剛麾下的光複中軍既不是轉戰大半個中國的順西餘部,也不是從頭開始整訓,一張白紙好作畫的教導師天子親軍。

他們既缺乏戰鬥經驗,也沒有足夠深刻的近代化訓練,這樣的軍隊雖然稱不上烏合之眾,但離精銳也差十萬八千裏。

試想,如果站在這裏接敵的是李定國麾下馮雙禮、白文選等部,或者是前軍劉體純、袁宗第等部,很多問題根本就不會發生。

比如清軍騎兵試探時引發的混亂,比如各個營、哨之間陣列失調的縫隙,比如麵對清軍騎兵衝擊時的反應。

這些看似都是小問題,但步兵麵對騎兵時,陣型是唯一的武器,一旦陣型的嚴密性喪失,那麼失敗隻是時間問題。

失去了密集排列的火銃殺傷力有所降低,以至於和清軍弓弩對射時,打了個旗鼓相當。

讓明軍這邊驚訝的是,清軍那邊也有火銃兵!

也許是和明軍的一係列戰鬥中,譚泰發現了火銃聚集射擊的必要性,在軍中把所有堪用的鳥銃集中起來,共有一千五百多支,獨立編為一個營,配合弓弩手射擊。

彈丸和箭雨互相飛馳,每時每刻都有數以百計的將士倒下,雙方幾乎不約而同地在十步左右距離發起全麵衝鋒。

“殺虜!”

“殺賊!”

雙方各自喊著,震天叫嚷,猶如地殼板塊運動般碰撞在一起,轟然作響,同為漢家男兒的熱血傾灑在夏後依舊火熱的土地上,白刃紛紛,在西下的陽光中閃耀一片。

在冷兵器時代的兵團決戰中,密集度和士氣決定了一切。

組織隊列越密集,越能在局部區域形成兵力優勢,士氣越旺盛,越能在短時間內給予對方難以承受的壓力。

被清軍騎兵百般騷擾衝擊之後的明軍,顯然兩者都落入了下風,不到半個時辰後,就逐漸讓清軍占據了上風,前方士卒開始被往後壓縮,戰略空間漸漸變小。

龐剛見狀自然心急如焚,作為一名戰鬥經驗稱不上豐富,但至少合格的將領,他清楚地認識到,如果就這般放任局勢發展下去,明軍的崩潰隻是時間問題。

此時能夠指望的辦法隻有兩個,一是離自己二十多裏外的周嘉屏部能夠夠及時趕到,從清軍側翼夾擊,或許能反敗為勝,其二便是利用自己僅剩的預備隊,嚐試摧毀對麵的指揮中樞,也就是擒殺譚泰,扭轉戰局。

關於第一點,早在和清軍接戰前,他就派人快馬加鞭,通知周嘉屏,但以這個年代的行軍速度,上萬人的調動,三十裏距離,能在三個時辰內完成就已經很高效了。

眼下兩軍交戰不過一個多時辰,他無法預知自己到底能不能撐到那時候。

所以,一直想要證明自己的龐剛毫不猶豫先選擇第二個方案。

他抽出了最後壓箱底的五百親兵,這些親兵的都是用克扣出來的軍餉養的,待遇要比一般士卒好,養兵千日用兵一時,是時候讓他們上了。

五百重甲精銳突入陣中,手持樸刀、花骨朵等犀利武器,朝譚泰大旗處殺去,自從在桂北戰場吃過八旗兵花骨朵的厲害後,明軍將士也喜歡上這種破甲利器,專門反映了上去,讓武備局造了一批,給近戰精銳使用。

龐剛部雖然以新兵為主,但不可能沒有壓底的精銳,至少這五百多人相當勇猛,從前列一直突進了百餘步,殺傷至少三四百清兵,硬生生打出了一個突出部。

這很難不引起中軍的譚泰注意,但他隻是冷冷一瞥,而後向身後將佐示意。

很快,中軍分出一支三百人左右的騎兵,不同於之前的那三千綠營騎兵,這三百騎全部身著黃色重甲,三角繪龍旗幟飛揚,各色武器陳列左右,睥睨之態盡顯。

如果焦璉在這裏的話一定能馬上認出,滿清正黃旗牛錄。

是的,譚泰南下總督江西時,身邊被派遣了兩個正黃旗牛錄護佐,其中一個被焦璉和李來亨啃沒了,剩下一個就在這裏。

等那五百人突進的勢頭終於稍稍放緩,為首早已盯了許久的正黃旗牛錄章京一聲嚎叫,數聲牛角號嗚嗚傳令,三百鐵騎以縱隊直衝,迅速衝馳而去!

途中也不管擋路的到底是明軍士卒還是清軍漢兵,一律踩踏而過,或是直接刀斧相加,如同犁頭翻地般犁出一道血色壕溝。

龐剛覺得自己的嘴唇有些發幹,竟是不知如何應對,雙方剛一接觸,幾十名身披重甲的步卒就被衝飛丈餘遠,一些被擋了下來的滿洲騎兵幹脆棄馬步戰,同樣銳不可當。

隻是一刻鍾,僅僅一刻鍾後,五百甲士就傷亡了小半,即使精銳,也不禁搖搖欲墜,龐剛使盡渾身力氣,斬殺了兩員騎兵,有些脫力,做好陣隕的準備。

鼓角交鳴,譚泰的中軍突然運動起來。

這位滿清征南大將軍,後來的吏部尚書,終於遺憾地下達了停止攻擊的命令,哨騎彙報,明軍周嘉屏部距離這裏已經不到六裏,該走了。

被衝得七零八落,傷亡慘重的明軍哪裏還能糾纏追擊,就這樣坐視清軍大隊在騎兵掩護斷後下繼續往南邊進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