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景象變成一輛熟悉的馬車。
她回眸看去。
看見幼妹從家門口跑出來,哭喊著追她的馬車,最終跌倒在地,昂起頭,哭的撕心裂肺,眼底皆是絕望。
“長姐……”
“長姐別不要小蝶!”
一聲聲哭聲狠狠紮在錦鳶心尖,她已知道這是夢,想要從夢中醒來,不願再繼續看下去。
夢境不允。
就像呈現下麵殘忍的一幕幕。
她看見母親穿著一身鵝黃色春衫,坐在屋中,正拈著手中的絲線,眉目溫柔的與爹爹說話。
爹爹懷中的小蝶哭鬧。
母親放下繡活,抱起小蝶柔聲哄著,哼唱著哄睡童謠,啼哭的嬰兒不再哭鬧,衝著母親笑。
爹爹站起身,將她們抱在懷中。
說:“小蝶不怕,我們一家人在一起。”
幼時記憶的一幕被殘忍的翻出來。
她淚流滿麵,卻死死咬著唇,不敢哭出聲來,怕被裏麵的人聽見。
他們是一家人……
那她呢……
母親他們離自己越來越遠。
隻留她在無盡的黑暗中。
從來不是她不要幼妹……
是他們——
是他們先不要她了!
“錦鳶……”
“錦鳶!”
“錦鳶,醒醒。”
她得以從噩夢中脫身,睜開眼,便看見麵前的趙非荀,她看見男人眼中的溫和,被人舍棄的絕望卷土重來,眼淚肆意湧出,“趙非荀……”
除了床笫偶爾時,她守著規矩,甚少會叫她的名字。
哪怕趙非荀默許,她能更任性些。
可小丫鬟卻執拗的守著自己的底線。
此時,她聲音嘶啞,含著哭泣的顫音,喚著他的名字,眼淚止不住的流下,像是絕望中的人,死死抓住救命的稻草。
趙非荀擦去她的眼淚。
語氣溫柔的哄著,“又做噩夢了?不怕,爺在。”
她埋首,靠在他的胸膛。
眼淚很快將衣衫打濕。
趙非荀沉默了一瞬,寬大的手掌順著她的背脊安撫,“是不舍得離開京城?青州府最多呆上兩年,我們就能回京。”
男人的溫柔,令她生出一瞬自私的念頭。
她不願再嚐被至愛之人拋棄。
不想再品嚐被拋棄的絕望。
夢裏、夢外——
她已經嚐盡了。
就讓她自私一回,以此來獲得他更長久的寵愛……哪怕是憐惜也好……
“我夢見了母親、爹爹、幼妹……”
“夢見幼妹哭著說不要拋下她,可等到我想要回頭時,才發現他們才是一家人,站在屋外的是我……”
“明明是他們先不要我的……”
“為何……我還會這麼難受……”她仍沉浸在夢中的窒息裏,伸手緊緊環住男人的腰身,小心翼翼的請求道:“您不要舍棄我……好麼……”
哪怕在他迎娶正妻後。
哪怕在他對自己的愛意淡薄後。
不要……
殘忍的將她拋下。
趙非荀垂首,看著懷中卑微哀求他的錦鳶,動作溫柔卻強勢的抬起她的頭,吻上她的唇上,堵住之後的話語。
他將小丫鬟捧起,放在心中。
為何她還會如此患得患失。
甚至還用這種語氣哀求他,‘不要舍棄’?
溫柔的含吻,變得激烈。
有些不滿的懲戒。
氣息交換,哭的停不下的小丫鬟被抱在懷中坐著,悲戚的情緒徹底打亂,勾起旁的旖旎來。
車外的馬蹄聲、軲轆聲嘈雜。
但隨行的侍從耳力一等一的好,紛紛自覺前後散開,不再圍繞著馬車護行。
馬車私密,但外麵就是野外,
縱使裏麵寬敞,但趙非荀有心給錦鳶體麵,哪怕有了興致,也沒有就這麼要了她。
隻從衣擺探入,以手哄了小丫鬟一回。
她噩夢中初醒,哪裏經得起這般溫柔侍弄,過後疲倦湧來,就這麼靠著趙非荀睡了。
這一覺極為短暫。
幸好無夢。
醒來時人也沒了早起時的不適,睜開的眼神透著清澈的眸光,繼而就是守在一旁正在看書的男人。
錦鳶愣了下。
記憶有短暫的缺失。
“大、大公子…您怎麼…在馬車裏?”她撐著胳膊起來,馬車仍在行駛,外麵天色也還亮著。
怎麼這會兒就在馬車裏呆著了。
不像是大公子的行事作風。
趙非荀的目光從書卷上挪開,看向醒來的女子。
見她眉目間堆砌著嬌柔的懶散。
麵頰睡的微粉。
一雙眸子望來時,還有些不解。
趙非荀慢條斯理的回她:“還不是有個小丫鬟哭著拽著不讓人出去,我能如何?難不成讓外麵的侍從都聽著,爺放任自己的女人哭?”
短暫缺失的記憶,在男人提醒下,逐漸回籠。
錦鳶的麵頰慢騰騰漲紅。
粉潤的雙唇抿了下,螓首低垂,軟著語調,“我…我失態了,讓大公子見笑了。”手上捏著衣袖,將簇新的春衫袖口捏的一團褶皺,“現在無事了,您、您快出去罷!”
趙非荀低哼一聲。
捏著她的麵頰,指腹用了些力氣,佯裝訓斥:“沒良心的小東西,愈發敢使喚爺了。”
錦鳶麵上火辣辣的發燙。
嗓音含糊不清。
但此時的羞臊不是因此時的親昵,而是想起自己剛才故意為之的言語,怕他發現,更不敢看他一眼,極近柔順的回他:“奴婢不敢。”
趙非荀像是笑了一聲。
眼神掃向裹在一旁包袱裏、露出一一角的帕角,濃墨漆黑眼底的暗色深了些,歎道:“小鳶兒的不敢,毫無信任度可言啊。”
充當鵪鶉的小丫鬟猛一下抬頭,麵頰緋紅杏眸細閃,伸手捂住他的口,“不許您再說了!”
趙非荀深深看她。
目光燙人。
錦鳶率先敗下陣來,想要收手逃開已經晚了,胳膊被男人扣住,圈在懷中抱起。
馬車裏又安靜了下來。
等到趙非荀出了馬車騎馬趕路時,錦鳶已經徹底將那些絕望孤寂忘記,閑時再想起來時,都是往事罷了。
還在大公子麵前哭一遭。
覺得自己有些矯情的可笑。
再度回到青州府,日子忙碌而充實,錦鳶投入繡坊的經營中,又因開春後,青州府開始大範圍推廣兩種作物,錦鳶身為‘巡撫大人’的家奴,也跟著在繡坊裏種了下去。
春去夏至。
天氣一日日熱了起來。
七月盛夏的傍晚,青州府的小院裏,靜好的歲月被一聲嬰兒的啼哭打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