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陽春三月,桃花灼灼。
歸德侯府裏大片的桃花園,開得正好,枝椏粉色一片,煞是喜人。
一棵樹幹足有五人才能抱住的桃花樹下擺著一張躺椅,容貌秀麗的少女睡得正酣,一襲粉色的抹胸羅裙,襯得肌膚如雪,黑發如墨。
“三小姐,可別在外頭睡了,要是再著涼可怎麼辦?”一個翠衣丫鬟急急上前,把披風蓋在少女的身上。
唐子嫣緩緩睜開眼,看著眼前滿臉焦急的丫鬟,恍恍惚惚了一會才回過神來:“哦,原來是翠竹。”
翠竹無奈地笑了:“三小姐莫不是睡糊塗了,連奴婢都認不出來了?”
“可不是睡糊塗了?”唐子嫣素來沒什麼架子,身邊的奴婢私下說話便有些隨意,她毫不在意,慢慢坐起身,揉著額角詢問:“什麼時辰了?”
“回三小姐,申時一刻了。”翠竹扶著唐子嫣起身,伸手掃去她身上沾著的桃花瓣:“今年的桃花開得極好,三小姐可要摘一枝回房?”
“不必了,桃花摘回去放不了幾天就得枯了,倒不如留在枝頭上,讓人賞一個春天。”唐子嫣擺擺手,隨意整理了一下衣裙,抬腳就走:“這個時辰,母親該起來了,我們過去瞧瞧吧。”
翠竹答應了一聲,卻又奇怪:“三小姐早上不是去請安了,怎麼下午又去?”
唐子嫣微微笑開了,原本秀麗的容顏,因為這一笑,雙眼微微眯起,嘴角微彎,稍稍長開的容貌倒是顯出幾分驚豔之色:“母親身子重了,做女兒的多去瞧瞧有什麼不好?”
翠竹嘟嘟嘴,見四下無人,倒是有些不樂意地嘀咕道:“小姐有心,隻是夫人有意防著,身邊的李嬤嬤每天眼睛瞪得跟銅鈴一樣大,生怕誰給夫人使壞一樣。”
“母親是頭一胎,小心點也是應該的。”唐子嫣被翠竹說得好笑,唇邊的弧度又深了幾分。
霜雲苑在歸德侯府的東廂,唐子嫣帶著翠竹走了約莫一刻鍾才到。
進去時,便見歸德侯夫人李霖敏坐在上首,扶著笨重的肚子,臉上尤帶著幾分倦意,看樣子剛剛午睡醒來。
前廳的擺設是李嬤嬤有意調整過的,尖銳的刺眼的東西都收在了庫房,就怕驚著李霖敏。
若是說這府中對李霖敏最忠心不過的,就是李嬤嬤了,簡直當成心肝一樣看待。
稟報的丫鬟早就通傳過了,李霖敏見唐子嫣進來,露出一抹淺淺的笑容:“三丫頭來了?快過來坐。李嬤嬤,讓人上些三小姐喜歡的點心。”
李嬤嬤小心翼翼地扶著李霖敏坐得舒服了,這才應下,吩咐門外的大丫鬟蓮心去廚房拿幾盤點心。
“母親客氣了,今兒弟弟可有鬧你?”唐子嫣在離李霖敏足足三個位置的地方坐下,李嬤嬤見了,心裏暗暗點頭。
李霖敏身子重,如今快要臨盆了,李嬤嬤更加是如臨大敵。這些不是親生的小姐們到底年輕,要是不小心磕著碰著李霖敏,傷著肚子裏的孩子,那可是要命的事。
誰不知道女人生孩子都是過鬼門關的事,李嬤嬤不敢掉以輕心。尤其李霖敏這是頭胎,更是要一再小心。
如今歸德侯膝下有四個女兒,要是自家夫人的肚皮爭氣,一舉得男,就是歸德侯的繼承人了,哪裏能不小心翼翼地伺候著?
李霖敏身邊的大丫鬟蓮心手腳快,轉眼就把點心奉上,又送來一壺清茶去了點心的甜膩。
唐子嫣對蓮心笑笑,很是歡喜地撚起一塊點心,看著像是沒什麼心機的摸樣,還是孩子心性。
李霖敏摸摸肚子,心裏也高興唐子嫣叫的一聲“弟弟”。她早就讓相熟的郎中看過了,這肚子裏是雙胎,許是龍鳳胎,自己更是歡喜,讓李嬤嬤先瞞著歸德侯,回頭讓他驚喜一番。
別說其他地方,就是京城,龍鳳胎也是少見的事,要是一舉給歸德侯生下龍鳳胎,她在歸德侯心裏的地位自然不一樣,李霖敏光是想著便是欣喜不已。
“跟平日一樣,總是調皮,時不時踢我一下。”李霖敏說著,笑容多了幾分慈祥,摸著肚皮的舉動更是輕柔。
她也不過才二十出頭,嫁進來不到兩年就有了身孕。歸德侯也是個潔身自好的,房裏就兩個通房丫頭,一個早年老夫人賞下的姨娘,原本是伺候歸德侯的,年紀如今也不小了,膝下隻有一個病怏怏的二小姐唐子嬌。
可以說,這是一門好親事,是李霖敏以前想都不敢想的。
李霖敏容貌身姿都是上等,隻是家中連接兩位長輩去世,守孝幾年便要二十歲了,年紀大了,提親的人便少了。
挑挑揀揀的,多是給人做繼室。
她原本是不樂意的,隻是母親跟李霖敏提起歸德侯,這個年紀比自己大上一圈的男人,李霖敏曾在街上見過,心裏隱約有些好感。
兩邊一拍即合,很快就把親事談好了。
歸德侯大擺筵席,風風光光把李霖敏娶回來。李霖敏是個知情知趣的,兩人過得不錯。如今有了身孕,她更是歡喜了。
唐子嫣還沒用完第二塊點心,門口的簾子再次被掀起,傳來蓮心的聲音:“夫人,大小姐、四小姐和表小姐來了。”
李霖敏笑容一淡,似是不著痕跡地皺了皺眉頭,很快便恢複如初:“今兒真是熱鬧,一個兩個都過來了,讓她們進來吧。”
三個少女進了來,李嬤嬤立刻挪到李霖敏的身邊,如臨大敵。
紅衣少女模樣嬌俏可人,唇紅齒白,笑起來還有兩個小酒窩。烏發梳著兩股發,留著些許自然垂下。一身的豔麗衣裙沒顯出俗氣來,倒是讓她看起來更加俏麗。
她瞥見唐子嫣,抿唇笑了笑:“原來三姐姐這麼早就來了?三姐姐住的桃花苑離霜雲苑最遠,倒是有心。”
“四妹妹,我不過才坐下,沒比你們早多少。”唐子嫣站起身,對歸德侯的四女唐子瑤笑了笑。
唐子瑤過來挽著唐子嫣的手臂,甜甜地笑了:“三姐姐的身子好了沒?這春日寒涼,三姐以後要小心,別再染上風寒了。”
唐子嫣眯起眼,也跟著笑了:“三姐記住四妹這話了,以後都關著窗戶再不出門見風可好?”
兩人你來我往的,倒像真是姊妹情深。
隻有唐子嫣真切地看見,唐子瑤的笑意並沒有抵達眼底。
“表姐,許久不見了,身子可好?”藍衣少女身姿嫋嫋,寬袖的抹胸裙,顯得裙裾飄飄,很是動人。巴掌大的臉龐,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濕漉漉地朝著唐子嫣看來,似是憂心,又似是內疚。
“我好得很,就不勞你操心了。”唐子嫣自然明白聶茹茵為何愧疚,就不知道這份愧疚是在表麵,還是在心裏了。
聶茹茵一聽,眼眶便紅了,眼角還帶著淚意,低頭慌忙用袖子擦去:“我就知道,表姐不肯原諒我。”
身穿白衣裙裝的大小姐唐子茗冷著臉,她美豔的容貌因為常年繃著臉,有種隻可遠觀的氣勢,如今似是不屑地瞥了聶茹茵一眼:“茵妹妹哭什麼,該委屈的是三妹,可不是你。你這不是快要跟如意郎君成親了,心想事成,該高高興興的不是?要不然讓外人看見了,還以為我們唐家欺負你了不成。”
她倒不是替唐子嫣討公道,隻是看著聶茹茵這副哀哀戚戚的模樣不順眼。明明是這狐狸精搶了唐子嫣心儀的表哥紀雲,如今居然還有臉哭,還一副內疚的摸樣,生怕唐子嫣怪罪下來。
也是唐子嫣好脾氣,要是唐子茗,早就把人趕出府門,再也不想看見這張令人厭惡的嘴臉了。
說聶茹茵是表妹,其實也是一表千裏的表親。歸德侯前後娶了四個正妻,這聶茹茵不過是第三位正妻的遠親。隻是打小雙親亡故,跟這位正妻有些淵源,便接進唐府裏養大。
不過是多雙筷子的事,倒沒想到聶茹茵平日唯唯諾諾跟在唐子瑤身後膽小怯弱的摸樣,居然敢偷偷勾搭上紀雲。
這紀雲卻是唐子嫣的表親,因為學問出眾,從小飽讀詩書,很是被歸德侯賞識。隻是三年前科舉時不慎患了風寒,高燒了一夜,這才錯過了。
歸德侯惋惜之餘,便讓人在附近租了一個小院子,又請了一個灑掃做飯的老婆子照顧紀雲,等著他今年高中。
如今高中的消息還沒等到,這親事倒是有了眉目。
唐子嫣喝著茶,嘴角不經意地向上彎了彎。
歸德侯可不是大善人,要不是看見紀雲確實在學問上有幾把刷子,也不會出錢資助他。到頭來,當然是等著他高中之後,再拿利息了。
要是紀雲進了朝廷,對歸德侯來說可不是多了一個盟友,還是一個受他恩惠的盟友。
人情債不好還,紀雲自然不會忤逆自己。要是紀雲再娶一個高門媳婦,對歸德侯來說簡直是如虎添翼。
隻是歸德侯算盤打得不錯,卻被聶茹茵一腳踩進來攪和了,不知道會不會氣得晚上都要睡不著,恨不得找人把聶茹茵打一頓。
別以為唐子嫣不知道,養著聶茹茵,歸德侯心裏盤算著便是女兒家,嫁出去便能得一個親家。京城的關係盤根交錯,多一門親家就是多一門貴人。
而且養著女兒又不像養兒子,以後會尋思著分家產,不過準備一份風光的嫁妝,嫁出去罷了。聶茹茵父母雙亡,又沒什麼親屬,歸德侯府就是她的娘家,以後做什麼都要仰仗歸德侯府。
如今一切都亂套了,也不知道歸德侯會不會後悔讓紀雲隨意在府中出入,倒是勾走了不少丫頭小姐的心。
歸德侯爺算不算是,棋差一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