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安在夫子廟前街上安頓了下來。
說起來簡直神奇,那東家招人,原是因為他鄉下的媳婦生產在即,他顧了這頭顧不了那頭,又不敢將祖上傳下的書肆關門,這才要招個夥計,然而工錢低,活計還不輕省,那些略識幾個字的男子不是去高門大戶當管事,就是一門心思想中舉,陰差陽錯的,竟然叫隨安撿了這個便宜。
等東家走了,傍晚隨安學著別家關了店門,躺在窄房的木床上的時候,心裏歡喜的恨不能跳個騎馬舞。
入夜之後還有些冷,她便將棉衣從包袱裏頭扒拉出來蓋在身上,腦子裏頭算計著明日要買的家什,旁的不說,鋪蓋是目前急需的,衣裳也要備下兩套可以替換的,這些東西買成品自然要費一筆錢,不如買了針線棉布自己做,可棉被她能勉強縫了,這衣裳就有些為難,看來要逛逛成衣鋪子或者當鋪了。
想完了這些,不免又想到褚秋水。
想到褚秋水,不免要想到他秋水一般的眼淚。
結果就越想越睡不著,幹脆起來,點了蠟燭,給褚秋水寫信,卻不是以自己的口氣寫,而是以褚秋水表姨兄的身份寫的,說自己在雅州落腳,在一家書肆抄書為生,一年也能賺十兩八兩的,想著外甥女也到了許嫁的年紀,如果褚秋水不怕吃苦也過來這樣好生賺上幾年,也能給外甥女賺幅嫁妝雲雲。
這封信一氣嗬成,行雲流水,字裏行間完全的為褚秋水父女考慮。
寫到最後隨安自己都信了,“要是真有個表叔就好了。”覺得自己已經到達安利的最高境界,在把別人說服之前,先把自己說服了。
當然,以褚秋水的記性,他肯定不記得自己有什麼表姨兄,這也是隨安敢亂掰的原因之一。
褚秋水沒有好記性,性格也偏弱,屬於硬按給他他就接受的那種類型。
隨安有時候都懷疑要是有個女人跳出來說是他娘,沒準他能叫隨安喊奶奶。
總之,脾氣不是一般的弱啊。
寫完信,雙手合十在空中拜了拜,“菩薩一定要保佑讓我把我爹哄來。”
第二日買早點的時候順便問了路,把信給寄了出去。
書肆的生意算不上很好,但每天也能賣出點什麼去,隨安算了算,覺得東家維持生計還真沒啥問題。畢竟書不是其他時鮮貨物,沒有保質期,隻要能一直幹下去,就不存在虧本的問題。
當然,隨安也沒想著搞什麼創新,她有限的空閑都拿來抄話本了。除去筆墨跟紙張錢,這個賣了得到的就是她的純收入。
話本子當然是撿著暢銷的抄,她的字小且清晰,三五天的功夫竟然有了個回頭客。
“呃,上次看你們這裏的書挺全的,你看看這本有嗎?”小青年臉兒紅紅的,做賊似得拿出一本書。
隨安剛瞄了一眼書名,他就立刻收了回去,還垂下頭,臉更紅了,鬧得隨安覺得自己跟個流氓似得。
她還什麼也沒幹呢!
不過看那書名,應該是本,嗯,有點香豔的話本子吧?!
“實在不好意思,本店沒有。”她這話是實話,確實沒有,但凡香豔的過頭的,那都是禁書,不能在世麵上流通的,當然,私下裏頭誰愛怎麼看就怎麼看。
“那……那……”那了半天也沒那出什麼來,隨安卻懂了他的意思。
這本書八成是這孩子借的,看入了迷了後就想收藏。但他平日看都偷偷摸摸,更別提抄一本了,來這裏應該是想讓書肆的人幫著抄一本。
隨安皺著眉打量他,個頭沒有她高,可見年紀肯定大不了太多,說十二三也就頂天了——智商有限,都沒發現隨安是個女的。
不能說他看了這樣的書就變成了個流氓或者壞人,但朝廷不允許這樣的書流通還是有一定道理的。
果然就聽那人支支吾吾的:“銀子好說,最好能快點抄完。”
隨安客客氣氣的拒絕:“實在不好意思,要不您問問其他店家?”
那人一呆,遲疑片刻才點頭走了。
這本是一個小插曲,結果沒過幾日這條街上一家書店被查了,原因就是買賣禁書。
隨安聽了一身冷汗,十分懷疑之前那事是有人引她犯法,幸虧她當日守住底線,若是什麼事都幹做,相信她的膽子會越來越大,就算不倒在禁書上,也要犯個旁的什麼事。
如此過了一個月,隨安得空出去逛逛,倒是把這一片都熟悉了,褚秋水的信沒收到,書肆東家的信先來了,說媳婦坐完了月子,要帶了孩子來縣裏住,讓隨安把後頭的兩間正房給收拾出來,又約了初六的日子,讓她去縣城東門接他們。
到了初六這日,隨安便不開門,隻掛了一隻小木牌在門上,寫著:“歇業一日”,然後穿戴整齊了早早的出門。
富春縣城的主街熱鬧非凡,隨安買了串糖葫蘆,一邊笑嘻嘻的問賣糖葫蘆的:“大叔,這街上怎麼這麼熱鬧?”
“你竟不知?!說是打了個勝仗,把蕃子趕出了華州,聽說今日有些將軍要進京,路過咱們富春呢!”大叔說的一臉興奮。
隨安咬了一口糖葫蘆,點了點頭又問:“那栗州呢?”
旁邊就有人回答:“咱們大梁兵士驍勇又何懼東蕃,栗州不日定能收複!”
他說的斬釘截鐵,周圍不少人附和。
隨安跟著點了點頭,三口兩口的把糖葫蘆啃完,前邊有人興奮的說道:“來了,來了!”
人群推擠著往街口去,隨安一麵心想幸虧東家要過了午才到,否則非得被堵在路上不可,一麵打了個哈欠抬頭望前看。
一眼望去,差點嚇尿。
那一群深衣騎士中間的紅衣小將不是褚翌又是哪個?!
身體先大腦一步,往下一蹲。
旁邊有人扶她,還好心的問:“你怎麼了,沒事吧?”
可她現在就想縮成一團,隻好伸手擋著額頭,低聲道:“無事。”
這幾秒的時間,褚翌已經過去,很顯然他沒看到她,隨安長舒一口氣,臉上的肉剛放鬆下來,忽然覺得有人看她,一側臉,又嚇得差點摔倒。
隨安下意識的雙手蓋臉。
就聽褚翌在前頭不耐煩的聲音:“子瑜,你這後頭磨蹭什麼!”大街上明明什麼聲音都有,可偏他的聲音就那樣冰冰涼涼的鑽進她耳朵,她想假裝聽不見都不行。
王子瑜沒有說話,他跟褚翌隔了七八匹馬的距離,隨安正好在他二人中間。
要不是剛才隨安縮身的動作實在明顯,他不一定能發現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