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慢慢地垂下了頭,許久之後對宋如柏有些可憐地說道,“我也沒想怎麼樣。之前太後還說要把個宮女賞給我做妾,我不是拒絕了嗎?我知道不能對不起你嫂子。”
他格外高大,一雙手大大的,上麵全都是老繭,顯然是一個在軍中時間長久的武人。
可是在宋如柏的目光之下,他卻慢慢地縮小了身體似的,露出幾分可憐。
宋如柏沒再說什麼。
不過他沉默片刻還是對老段說道,“心裏穩當些。老段,你我是兄弟……你是陛下功臣,你得穩得住。”
“我知道。”老段垂頭看著自己精致的衣裳,又看了看宋如柏身上的簡單的衣裳,卻還是說道,“可是咱們現在已經在京城,咱們以後也是京城裏的人。往後咱們也是要封爵位的……這禮儀傳家不是應該的嗎?”他們在北疆當窮苦人的時候,自然是隨著心意來。可是現在他們也要做大官,做有爵位的恩侯了,這不是得慢慢地從軍營裏的丘八慢慢地也成為那些高居廟堂,看起來格外有身份氣度的人嗎?
他隻是想要學一學那些京城大世家裏的樣子。
就如同……
“你看看之前在陛下麵前說話的唐國公兄弟,那氣派……”
前兒唐國公與他弟弟唐禦史進了宮,不說唐國公一向氣度威儀令人心折,就說那位唐禦史,風流翩翩,俊美無雙的樣子,好一派世家風雅。
唐禦史一進宮,他們這些軍營裏的粗糙男人都被鎮住了,都自慚形穢,覺得自己不及唐禦史的一片衣帶。
那就是世家的氣度與底蘊。
這是叫老段格外羨慕,也格外憧憬的。
他也希望自己的段家日後也能成為唐家那樣的家族,自家也出一個唐禦史那樣的風流人物。
他這麼跟宋如柏說的時候,宋如柏並不是一個喜歡開口說話的性子,因此也沒說什麼。倒是他也能明白北疆的武將驟然到了京城會被這京城給迷花了眼睛。他也不相信老段是真的忘記了妻子兒子們真的和那些宮女有什麼,畢竟老段在北疆這些年,和他一同出生入死,人品也一直都很不錯,並不是一個背信棄義之徒。因此他點了點頭,便不願叫老段因這件事尷尬,反而問道,“你們今天怎麼來了我家?”
老段見他不再提自己的事,便咧開嘴也笑了。
他的笑容裏多了一些尷尬。
“這有什麼不好意思說的。”老高卻在一旁和雲舒說話。他們幾個兄弟都對雲舒很感興趣,圍著雲舒問一些京城裏的事,雲舒耐心地說給他們聽,都說到了這京城裏誰家誰家的豆腐腦最好吃,大概是因為這樣的談話特別接地氣,因此這幾個武將看雲舒的目光都更溫和親近,覺得雲舒不是一個眼高於頂,或者裝模作樣的姑娘。等雲舒說了這京城裏哪兒哪兒還有什麼好吃的,還有誰家的酒坊有名,老高都已經恨不得拉著雲舒結拜做兄妹了。
雲舒其實也覺得老高的性子不錯。
她本來還覺得自己一個丫鬟在幾位武將大人的麵前不該那麼沒規矩。
不過老高卻不以為意,還跟她說自己的媳婦也是卑微的出身,拾荒的,因此在老高的眼裏,丫鬟這樣的出身並不算什麼不好的身份。
他身邊的幾個武將也都是這麼覺得。
因此雲舒才會對宋如柏的這幾位兄弟這樣和氣。
不然,如果是覺得身份地位高不屑和一個小丫鬟說話的,雲舒早就行禮之後就回宅子了。
老高還興致勃勃地說道,“老宋這兩天就在宮裏不對勁兒!他以前哪兒那麼愛回家啊,到了京城恨不得天天泡在宮裏,三餐都在宮裏吃。可這兩天好嘛,天天早早地出宮回家就不說了,每天早上進了宮,總說自己吃過早飯了!他一個光棍,家裏又沒有下人,誰給他做的早飯?晚上還不留在宮裏吃……咱們兄弟一看,這肯定有情況啊!這不就過來偵查偵查。”他一口氣就把大家的底兒都給掀開了,幾個武將都哈哈地笑了。
他們湊在一起大笑的時候,爽朗豪邁的氣勢叫雲舒也忍不住微笑起來。
宋如柏沉著臉,看了幾個兄弟一眼沒說話。
“我也隻不過是府中休假,因此出來兩天。”雲舒正說著話,卻聽見誰的肚子在響。
“咱們追著老宋出來,也忘了在宮裏吃飯了。”老段在一旁也咧嘴笑著說道。
雲舒看他穿著精致的錦衣,卻咧嘴露出大咧咧的笑容,一時有一種慘不忍睹的感覺。
這些北疆來的武將大多格外強壯,看起來手臂胸膛都隆起來的樣子,全都是有力的肌肉似的,這一穿上錦衣,雲舒都擔心他動作大一些,再把這中看不中用的錦衣給撐破了。
錦衣精致,可是其實並不那麼結實。
“家裏正做著飯呢,不然幾位大哥也趁熱吃一口吧。”雲舒想了想,卻不預備在自己的宅子招待客人。畢竟這好幾個大男人來往她和翠柳住著的宅子也不好看,因此她看了宋如柏一眼便說道,“不如幾位大哥去宋大哥的家裏,我家的廚房裏今日做了不少,還熱乎著呢,還有些薄酒。你們都和宋大哥是袍澤兄弟,在一塊兒喝酒吃飯,想必也熱鬧,放鬆一些。”她格外溫柔體貼,還笑眯眯的,老高不由瞪了雲舒一會兒,就對宋如柏大咧咧地說道,“咱們大妹子倒是有些像是咱北疆的女人,別管是不是文縐縐的,這性子都大方,都爽快!”
雲舒就笑。
宋如柏卻皺了皺眉,拉著雲舒到一旁問道,“會不會累著你?”
“又不是我親自下廚做飯,不過是叮囑廚房再多做幾道菜罷了。”雲舒見他擔心多做幾個人的飯把自己累著,便搖頭說道。
宋如柏看她似乎對自己那幾個粗魯的兄弟沒有什麼討厭的樣子,便露出一抹笑意說道,“他們可都是飯桶。”
雲舒嘴角抽搐了一下。
老高已經在一旁叫嚷起來。
“飯桶怎麼了?我們就是飯桶!你還替大妹子舍不得幾桶米嗎?”
雲舒嘴角又抽抽了兩下。
這種不以飯桶為恥,反以飯桶為榮的自豪感是怎麼回事啊?
“蒸飯又不麻煩。而且家裏的吃的還有不少,你放心吧,不會餓著大家的。”雲舒見宋如柏彎著腰跟自己說話,便抬腳湊近了他一些說道,“不過明天你們還要進宮吧?少喝點酒,我可不想在陛下的麵前掛號。”如果這幫北疆武將都在宋如柏家裏喝高了,明天統一宿醉之類的,那雲舒大約就真的在皇帝的麵前掛號了。她小聲和宋如柏叮囑,宋如柏便露出笑容來說道,“我知道,我會看著他們。”
他的兄弟們在一旁想偷聽卻是聽不見,一副很急切的樣子。
宋如柏卻並不想叫他們驚擾了雲舒,打開了自家的大門,把他們塞進去。
雲舒看見老高掙紮地被拖進了一旁的宅子,不由笑了笑,回了自家。
“外頭怎麼了?”翠柳在屋子裏左等雲舒不回來,右等雲舒不回來,已經急得不行,也怕得不行了。見雲舒裹著一身的寒氣進門,忙撲上來問道,“外麵是不是有壞人?宋大哥呢?”她剛剛聽見外麵傳來陌生男人粗魯的笑聲,已經急著要出去找雲舒,唯恐雲舒遇到危險了。才一隻腳踏出門雲舒就回來了,看起來還好好兒的,這叫翠柳鬆了一口氣,又急忙問道,“沒什麼。是宋大哥的幾位同僚,因為要串門就在這條街上晃悠。宋如柏已經帶他們回家了。”
雲舒見翠柳是害怕了,便忙安慰說道。
“那就好。我以為京城裏又有壞人了。”翠柳聽說是宋如柏的同僚,便鬆了一口氣坐了下來。
雲舒先叫她坐著,自己去了廚房,想到宋如柏那麼能吃的人都說兄弟們是飯桶,便叫婆子們用大鍋做菜,又蒸了三桶米飯,算上餡餅餃子的也差不多了,這才回了屋子,對翠柳繼續說道,“都是跟著陛下從北疆回來的。我瞧著都是爽朗的人,因此多說了幾句話。”她把剛剛在外頭的事都說給翠柳聽,與翠柳一同吃起了飯,等廚房裏婆子們都做得差不多了,便叫她們連著酒一同送過去就不再理會隔壁的事。
倒是片刻之後,趙二哥和趙雨兄弟倆過來看了她們。
“街上有動靜的時候我們就在家裏的門口看著呢。”趙雨便對翠柳說道,“我本想出去。不過二哥認出來那幾位大人都是宋大哥的同僚,因此不叫我出去壞了事,打攪了你們說話。”他見雲舒和翠柳給他們兄弟道謝,見趙二哥沒吭聲,俊俏的臉便紅了紅,偷偷對翠柳說道,“雖然是虛驚一場,不過我還是央求二哥帶我來看你。你受驚了吧?不見著你是不是已經不害怕了,我實在不放心。”
翠柳的小臉也紅撲撲的,看向趙雨的目光溫柔得不像樣。
雲舒被這狗糧塞得滿嘴,牙都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