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曆一四二年秋。
中秋節的夜晚,由於宵禁的緣故,上京城的街道上極為清冷。
明亮的月光照在大地上,將大地照得一片銀白,街道兩旁的民居和店鋪都關了門,沒有一絲燈光漏出,四下裏一片安靜。
遠處傳來秋蟲的低鳴聲。
突然出現的錯落有致的馬蹄聲,敲打著青石路麵,打破了夜色下的靜謐。
小乞丐醜蛋兒縮在路邊房屋的陰影下,他被馬蹄聲驚醒,睜開眼睛有些迷糊地順著聲音的來處看去。
兩區神駿之極的馬兒出現在長街盡頭,順著長街嗒嗒地走來。醜蛋兒看到,兩匹馬兒並轡而行,然而隻有一匹馬兒上麵上麵騎得有人,另一匹馬兒鞍飾精美,上麵卻並無騎士。
明亮的月光下,馬上的騎士麵目俊美,神情淡漠,醜蛋兒看得瞪大眼睛——這人,這人怕不是天神下凡罷!
似乎感覺到醜蛋兒的目光,騎士向他的方向看了一眼,目光銳利明亮,醜蛋兒隻覺那目光似是穿透了衣服和皮肉,看到了他的心裏,看穿了一切。
醜蛋兒渾身冰冷地僵著脖子,就連移開目光的能力都沒有了。
騎士淡漠地移開目光,似乎沒看到屋簷下的小乞丐,又或者看到了他而不在意,馬兒繼續前行,馬蹄聲在長街之上回響,孤寂而清冷。
方才那人的威勢好重!
直到這時,小乞丐才覺得自己又能動了,驚覺冷汗浸濕了全身,他不敢再看,裹了裹身上的破衣,準備繼續睡覺。
隻是,小乞丐心裏總覺得,那人的樣子雖是俊美無儔又威勢無雙,但怎麼看,他都是很落寞孤寂的樣子?
小乞丐搖搖頭。怎麼可能呢,一定是今夜這清冷的月光讓自己產生了錯覺。自己若擁有那麼神駿的兩匹馬兒,一定不會落寞的。
一陣雜亂的馬蹄聲從路口傳來,伴隨著銀鈴般的笑聲,一匹白馬疾馳而來。月光下,馬上騎士是一個穿著青衫的美貌少女,方才的笑聲正是她發出的。
小乞丐驚訝地瞪大了眼。
今天怎麼這麼多人在街上縱馬亂跑?他們不怕城防司的人嗎?
才剛剛想到這兒,後麵亂糟糟的嘈雜聲響起,視野裏陡然一亮,十幾名舉著火把的城防司士兵出現了。
小乞丐立即鑽到旁邊一條隱蔽的小巷子裏去,這時已是宵禁時分,若被城防司的人抓到就壞了,他在這街上乞討,日子過得還不錯,可不想進去吃牢飯。
“在那裏!”城防司的人亂哄哄地叫道,催馬追了過來。
少女馬兒加速,帶起一陣淡淡的香風,在路過先前那騎士身邊時,忽然勒馬笑道:“喂,城防司的人來了!”
馬上騎士正是當今的皇帝蕭岸錦,他目光掃過少女,默不作聲,馬兒依然不緊不慢地走著。
“喂 ,你還不快跑,難道還等著被抓起來吃牢飯啊!”少女掉轉馬頭,縱馬圍著他轉了一圈,大聲喊道。
蕭岸錦神情一動,這句話……這句話……
兩年前的中秋夜,還有一個少女也對他喊出過這句話,那時她正騎在他身邊這匹空鞍馬上,因為擔心被抓到,急得臉頰紅撲撲的。
身旁的少女見這年輕男子神情淡漠,似乎神遊物外,又似乎有恃無恐,不由停下來細細打量他。
“原來是這樣,”她自言自語地說:“仗著有一匹好馬兒便不怕城防司追上麼?不,是兩匹好馬兒!”
她忽地縱馬靠近那匹空鞍的馬兒,在兩馬並騎時,微微站起縱身一躍,便已經跳到了空鞍馬兒的背上,哈哈大笑:“你的馬兒借我騎一下,等躲過追兵,便還給你!”
蕭岸錦沒有防到這少女騎術如此高明,竟腳不沾地便換了坐騎。他依舊是那副淡漠的神情,卻伸手來搶馬兒的韁繩——這是當年玉竹騎過的那匹馬兒,不能被人搶走。
少女一聲長笑閃了開去,輕踢蕭岸錦的馬臀,那馬兒受驚立即跑了起來,少女一夾馬腹,她所騎的馬兒一聲嘶鳴,聽話地撒開蹄子,沿著長街飛跑出去。
兩匹馬在長街上並轡疾馳,秋夜裏微涼的風從耳邊掠過,少女回頭看去,卻見城防司的人並未追來,不由心下暗呼僥幸。
蕭岸錦已經微微勒馬,放緩馬速,少女笑吟吟地側著頭打量他,見他仍是神情淡漠,笑道:“你怎麼不說話?莫非是個啞巴?”
蕭岸錦神情仍是淡漠,卻道:“把馬兒還我。”
“不是啞巴啊?不過,你長得這麼好看,若是啞巴也真可惜了。”少女笑道:“你瞧我的馬兒也丟了,不如這樣,我先騎你的馬兒回家,明天再還給你好不好?”
蕭岸錦不再說話,伸手過來搶奪韁繩,少女靈巧地躲過,又大聲問道:“你是不是江湖上的俠客?為什麼夜裏一個人走路?你的同伴呢?是不是被官府抓去了?哎喲,你別搶了,我說了會還給你的,你再搶我可就要喊非禮了啊!”
少女滿意地看到身邊的青年男子停下了手不再搶奪韁繩。
“這就對了,我不會要你的馬兒的,即便要,也不會搶的,一定會按市價給你錢。”她說著,看看身下這匹純黑色的馬兒。
馬兒極為神駿,少女仔細打量,再加上這一路騎乘,已是感覺到這一點,她吐吐舌頭笑道:“算了,我還是還給你吧,這馬兒太名貴,怕是我買不起。”
身邊的男子沉默依然,月光下的他就像一尊俊美無比的雕像,如果不是他方才說了一句話,少女都要以為他真的是啞巴了。
“喂,我和你說話呢,你聽到沒有啊,你有兩匹馬,卻隻有一個人,你的同伴到哪兒去了?是不是被抓走了?”少女越想越是興奮,難道她今天運氣這麼好,竟遇到了一個傳說中的江湖俠客?
“我和你去救你的同伴好不好?我騎了你的馬兒,總要回報一二的,咱們像書裏說的那樣,去劫獄好不好?你的同伴關在哪裏,是刑部大牢還是大理寺?”
聽到少女說起同伴,蕭岸錦終於看了她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