鬱竹心中惱怒，伸手回奪，那人搖了搖手，指指外麵，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另一個腳步聲已經走近香案，一雙灰布僧鞋出現在視線裏。
鬱竹心下一驚不敢再動，惡狠狠地瞪了對麵的男子一眼。
男子微微一笑，雙手抱拳拱了拱，用口型說了句“對、不、起、我、餓、了。”
隻是一包鬆子糖而已，人家也道歉了，鬱竹還真不好意思繼續惱怒下去，隻得悻悻地轉過頭去。
外麵有男子低沉的聲音響起，聽著比較遠，應當是先來的那人在說話。
“朕來了幾次，國師都不在寺中。”
鬱竹心下一凜，果然是皇帝！
而且，聽他話裏的意思，後來的這僧人竟然是國師？
“啟稟陛下，當今天下國泰民安，和尚閑著無事便雲遊四海，行蹤無定，倒教陛下擔心了。”
這聲音聽起來似乎很耳熟，鬱竹心下一跳，側耳細聽。
腳步聲響，皇帝向這邊走過來，離得不遠時停了下來：“國師這一次去了哪裏？”
灰布僧鞋的主人回答道：“和尚去定州和真田州等地看了看，順便看了看胡族那邊的動向……”
定州！
鬱竹心髒狂跳，她想起來了！
外麵的國師，他竟然是定州城裏的弘通法師！！
怪不得她聽著這聲音極為耳熟，原來國師便是那個嗜醫成癡的弘通法師！
夜自寒帶她去求見，並對她的醫術進行鑒定的，竟然是國師！
夜自寒和富貴叔侄倆同弘通那麼熟稔，他們知不知道弘通的真實身份？
還有，夜自寒的真實身份是什麼？她能感覺得到他身上威勢很重，似乎是久居高位的樣子。
可是，一個久居高位的人需要會那麼多繩結的綁法麼？還有，一個久居高位的人，他輕裝簡行，跋涉千裏去杭口縣那等偏僻之地做什麼？
夜自寒擄了自己來，真的隻是為夜小樓治病嗎？夜小樓知不知道弘通的存在？還有，夜小樓他究竟是什麼人？
夜自寒知不知道自己和田家的真實身份？看他的樣子對玉家的事情諱莫如深，也不像是要利用自己的樣子，可是弘通，他竟是國師！
一時間鬱竹心緒紛亂，外麵的兩人說了什麼她全然不知，隻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裏。
這些人，夜自寒，夜小樓，富貴，現在還要加上弘通，他們不會對她的父母親人不利吧？娘親和鬱歡寶兒可還在外麵！
見鬱竹忽然神情大變呼吸急促，對麵的男子有些擔心，一隻修長的手手輕輕地覆上她的手。
鬱竹一驚，回過神來。
男子溫暖的大手輕輕地握著她的手，用口型問道：“你、沒、事、吧？”
鬱竹搖了搖頭，抽出自己的手。
男子把荷包還給她，取出一粒糖放在她手裏：“吃、糖、就、好、了。”
鬱竹搖搖頭，忽然得知這種秘密，她怎麼能吃得下糖。
然而對麵的男子執拗地看著她，又指了指糖。
鬱竹無奈，拿起糖喂進嘴裏。
男子笑了，他的笑容十分好看，令人目眩，襯著他手中那嬌嫩的臘梅花都失了顏色。
鬆子糖清甜的香味入喉，鬱竹稍稍冷靜了些，她並不以男子的笑容為異，客氣地微微點頭表示感謝。
男子雖然很好看，但她也不是沒見過世麵的。不說後世那些中外明星，就說夜自寒與燕青，就各有各的美貌俊秀，哪一個都不比眼前的男子差。
這一回過神，外麵的話音又傳入她的耳朵。
“……過幾年穩定些，北胡和南蠻平了，我也退位去遊山玩水，這勞什子的皇帝，真是沒什麼意思……”
鬱竹注意到，皇帝的自稱不是朕，而是我。
外麵沉默了許久，國師似乎不知如何搭話，也許涉及到皇位的問題，他不敢搭話？
“再過幾天該給他（她）做法事了吧？”皇帝的聲音突然變得低沉起來，鬱竹似乎從話聲裏聽出一絲絲傷痛。
“人已經去了，做法事有什麼用。”這次弘通說話了，聲音卻很是淡然：“當然法事還是要做的，隻是安慰一下活著的人的心罷了。”
說到最後一句，他的話聲中竟隱隱有幾分譏諷之意。
皇帝長歎一聲：“是我的錯，我沒有保護好她，讓她……讓她英年早逝，就連唯一的孩子也早早離世……”
鬱竹屏住呼吸，看著對麵目光陡然變得明亮懾人的男子。
她這是聽到了不得的皇室秘辛了吧？
外麵一陣長久而難堪的沉默。
若不是還能看到僧袍的一角，鬱竹真的要以為這兩人都離開了。
“算了，我會做法事的，不過你就不必來了，你是皇帝，經常這樣偷偷跑出來於天下安危不好。”
皇帝沉默著，不置可否。
似乎有無形的壓力傳來，鬱竹覺得呼吸都有些困難，對麵的男子擔憂地看她一眼，再次握住她的手。
掌心的溫暖從對方的手上傳來，鬱竹精神好了些，感激地看他一眼。
男子隨手把手中的臘梅花遞給她。
“很、香、的。”他用口型對她說。
殿門口傳來細碎不穩的腳步聲，一個孩子的聲音奶聲奶氣地喊道：“父皇，父皇你是在這裏嗎？”
這聲音打破了沉默，也打破了殿中的低氣壓，皇帝的聲音溫和地響起：“父皇在這裏，阿秀過來。”
一雙淡粉色繡著黃花兒的鞋子出現在香案旁邊，隨即鞋子離地而起，皇帝的聲音響起來：“父皇帶阿秀燒一炷香，阿秀許願罷。”
孩子的聲音響起：“菩薩娘娘保佑父皇母後身子康健，我大慶天下平安繁盛，子民都有飯吃，小孩子都像我一樣有糖吃，有布布陪著玩。”
孩子的聲音略有些沙啞，話卻說得十分真誠，皇帝不禁哈哈一笑，弘通的聲音道：“公主小小年紀便如此愛國愛民，真乃國民之福。”
鬱竹聽得可愛，忍不住嘴角露出微笑，一瞥眼間見對麵的男子也露出寵溺的微笑，同時指了指她手中裝著糖的荷包。
鬱竹知道他在打趣自己，說自己就是小孩子有糖吃，忍不住瞪他一眼，指了指他的嘴。
你方才也吃了，你也不是什麼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