鬱竹好奇心起,拿出脈枕放在桌上,夜小樓已經很配合地坐在她的對麵,挽起袖子把手腕放在脈枕上。
“夜某被病痛折磨日久,知道大夫這一職業對於世人的重要性。”他笑著說,語氣溫和令人如沐春風:“夜某病入膏肓,田大夫可量力而行,即便是治不好……”
他轉向夜自寒和富貴笑道:“你們也不許為難田大夫。”
夜自寒神情黯然一下,又打起精神笑道:“義父您就放心吧,鬱竹她醫術高明,定能治好您的毒。”
富貴也跟著連聲安慰,夜小樓卻是注目富貴笑道:“阿寒這孩子一向聽話,我倒不擔心他,隻是你,若我的病治不好,你可不許去找田大夫的麻煩。”
頓了頓,夜小樓又笑道:“我知道你的毛病,你也不許去偷人家家裏的東西。”
富貴一向並不以偷盜做賊為恥,這時卻漲紅了臉嘟囔道:“罵人不揭短,打人不打臉,您這是故意揭我的短呢?”
鬱竹笑道:“富貴叔,我倒不怕您去我家裏做什麼,畢竟我家除了藥材也沒別的。隻不過,”她拉長了聲音笑著威脅富貴:“您可千萬別給我家裏下瀉藥,不然的話可別怪我給您下點別的什麼藥,讓您半個月吃不進飯睡不著覺變得沒人能認得出來。”
顯然夜小樓已經知道了富貴的光榮事跡,笑著搖頭:“富貴這家夥,不著調的時候太多,也該讓田大夫給他個教訓,免得他拿著藥亂用。”
“哈哈哈,不錯不錯,鬱竹若是下藥的話,可比富貴叔要厲害多了。”其實夜自寒心下栗栗,極是擔心鬱竹未必能治得好夜小樓的毒,但他也強裝著笑臉跟著打趣。
富貴佯怒道:“真真是好事不出門,臭事傳千裏!不過就是馬兒拉幾泡稀屎罷了,也值得這麼說。”
說是這麼說,但想到燕北和燕青狼狽的樣子,富貴也不由得意地哈哈大笑。
這麼說笑一陣,室內的氣氛比方才要輕鬆多了。
鬱竹診脈,發現夜小樓體內的毒性已經被藥壓製住,雖則同時也解去不少毒性,畢竟沒有完全驅淨。這麼多年下來,剩餘的毒性已經深入髒腑,同血液糾纏在一起。
她診脈的時間很長,診完一隻手又換一隻手,三隻手指時輕時重,又察看夜小樓的舌苔和耳後。
富貴和夜自寒強抑緊張盯著鬱竹,不敢稍動更不敢發出一點聲音,生怕打擾了她。
反而是夜小樓笑容平淡真摯,由著鬱竹折騰,並無期盼或緊張的神色。
鬱竹終於診完,手指離開夜小樓的腕脈,卻是凝神思索並不說話。
良久之後。
“怎麼樣?”富貴首先沉不住氣,問了出來,聲音顫顫。
鬱竹回神,歉然一笑。
夜自寒的心涼了半截,富貴目中迸出一絲凶光。
夜小樓拍拍夜自寒的手,瞪了富貴一眼,對鬱竹笑道:“這毒跟了我十幾年,早已習慣了,若是一下子沒了,還真怪不適應的。所以田大夫不必在意,治得好便治,治不好也無謂,左右萬事有阿寒去做,不用我操心費力,我便在這兒偷個懶,頤養天年也很好。”
夜小樓說起自己的病情就像說起下頓吃什麼一樣,語調溫和自然,麵上神情溫潤,並無一分被毒素折磨日久的戾氣和怨氣。
鬱竹心下佩服,富貴眼中那絲凶光她也是看到的,卻並不以為意。
希望越大,失望越大。失望時遷怒於人是大多數人的做法,富貴也隻是一個妙手空空兒,自然不能免俗。
她看向夜自寒,對上的是夜自寒焦灼又充滿信任的目光。
夜自寒固執地不去理會義父的安慰,隻是死死地盯著鬱竹,等她說話。
鬱竹歉然笑了笑:“夜先生身上的毒性糾纏日久,已經深入血脈髒腑……”
夜小樓目中露出了然的神色,微微一笑。
富貴目中凶光更甚。
夜自寒卻依舊盯著鬱竹,等著她說下文。
“我估計治療需要的時間會長一些,而且治療過程也極為痛苦。不過,隻要夜先生耐心配合治療,能忍得下去,這毒就一定能夠徹底治好。”
她笑著看夜小樓:“到那時候,先生就真正自由了,再不用像現在這般,日夜忍受病痛的折磨。”
她注目夜自寒道:“煩請夜公子取筆墨,我開方,先服藥三日調理,之後即可正式進行治療。”
夜自寒取了筆墨,挽起袖子親自磨墨,目光中頗多疑問,隻是當著夜小樓的麵不好問出來。
義父每月都有三天的時間動彈不得,全身僵直疼痛。這個他是知道的,但聽鬱竹的意思,義父他竟是日夜都在忍受疼痛?
可是義父作息行止一如往常,除了愛靜,不願多行動之外,再沒有其它的症狀啊?他狐疑的目光投向義父。
夜小樓看著鬱竹開方,心下激蕩,饒是他平淡慣了,這時眼中也不禁露出幾分喜悅。
富貴剛一回來就先來見他,對他講了這田大夫的神奇之處,還說弘通也極為推崇她。
夜小樓一向謹慎,心如止水,但聽了富貴的話,再看到小姑娘眉眼中的自信,心情也不由得雀躍起來。
也許這有著清淩淩眼睛的田大夫,真的能治好糾纏他十幾年的毒呢?
方子寫好,富貴忙不迭地接過來吹了吹,待墨跡幹些便笑道:“我去抓藥。”
不待夜小樓父子說話,富貴便忙不迭地跑走了。
“你回來,天色已晚,藥房都關門了,你去哪裏抓藥……”
“沒事,我敲門……”
聲音遙遙傳來,富貴人已跑得遠了。
屋內眾人相視而笑。
朱紅大門的兩側掛著兩盞燈籠,照得門前昏黃。
“咚咚咚……”
一隻剛硬的拳頭敲在門上,朱紅色的門被敲得直震。
“誰啊這半夜三更的……”
不耐煩的聲音響起來,隨即門被打開一條縫,露出一張打著哈欠的臉:“幹什麼啊半夜三更的敲門。”
“有事!”來人硬梆梆地答道,推開門身子就往裏邊擠,他的力氣極大,前來開門的小廝被他一下擠開,門被全部打開,來人身後的黑衣人邁步進門。
“好大的膽子!誰讓你們闖進來的?你們想幹什麼?你們可知這是什麼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