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麼小田大夫，除了在兔子……和本將軍的身上，你可曾在別處見過這種毒？比如胡族兵將或是大慶兵將的身上？”
鬱竹心下一震。
事實上當她剛才知道中毒之人是燕青的時候，就有些奇怪的聯想和預感。
他混在流民裏麵進了城，援軍由另一個人冒充他帶領而來，他中了這極為罕見的毒……
最關鍵的是，這毒有一種特殊的香氣，極淡極淡，幾乎聞不出來，若非鬱竹前世和今世兩次聞過這種香氣，她也不一定能聯想到一起。
她以前在阿米爾的身上聞到過這種淡淡的香氣，當時隻是覺得熟悉，並沒有聯想到其它方麵去。
直到剛才割開傷口，血流出來的一瞬間，她又聞到了這股香氣，這香氣同前世中毒者身上的香氣幾乎是一模一樣的，同以前她在阿米爾身上聞到的香氣也是一樣的。
難道說燕青的傷同阿米爾有關係？或者，胡族當中用這種毒的人很多？鬱竹接觸過的胡族隻有阿米爾和阿娜麗罕兩個，並不了解其它的胡族。
她心下忐忑，權衡之後決定實話實說：“大將軍明鑒，小女子在鎮上行醫之時，曾經醫治過胡族病人，在他們身上聞到過這種毒藥的香氣。”
燕青方才也仔細聞過自己流出來的毒血，血液當中果然有一種淡淡的香氣，他隻是隨口一問，沒想到這女孩子還真知道。
“哦，你所見的胡族是什麼樣的？”
“稟大將軍，那是一個年約十二三歲的少年，我聞到他的身上有這種毒藥的香氣，似乎是從箭壺中傳出來的。”
“他是做什麼的？”
“稟大將軍，他是來醫館診病的病人，我不知他家裏是做什麼的。”
她所見的是個少年嗎？射傷了自己的人是個身形高挑的胡族女子，看樣子兩者不是一個人。
燕青無心追究，揮揮手讓他們下去。
天氣一天天變暖，路旁的樹上已經抽出了細細的枝芽。
胡族自退兵之後再也沒來侵擾過，在縣令和駐留於此的燕大將軍的主持下，城牆很快被修葺一新，城外早已廢棄不用，被砂石泥土填滿的護城河也被重新挖好，引來活水注入其中。
城內的市集商賈很快又繁華起來，戰火中被拆掉的屋子重新蓋起，而朝廷的獎賞旨意也在將近一個月後姍姍來臨，到了小小的縣城。
寶兒因獨力殺死三名胡賊，獲得銀六十兩，錦緞三匹的獎賞，並且因此得到貴人的賞識，欲將他招為親兵帶回京城。
田家父女因救治受傷軍士有功，各自也得了賞賜。
還是前兩次來田家的那個差役，宣賞之後帶著寶兒去了縣衙，縣令親自同寶兒說了這事，寶兒卻是想都沒想就拒絕了。
“我要在這裏等著我爹，我爹說了要來羅家肉鋪找我的。”十三歲的高壯少年神情沉穩，沒有一絲猶疑。
縣令對那位康王的身份多多少少也有些大致的了解，隻以為他是京中哪位權貴人家的子弟，甚至可能是皇親國戚。至於這位貴人看中要帶走的人，縣令更是下了大力氣查了一遍，畢竟如果他治下的賊人混進貴人的親兵隊伍中，萬一出了什麼事，將來縣令也會受連累的。
縣令對寶兒的身世了解得極為清楚，而他更清楚的是，對寶兒來說，這是一個極好的機會，畢竟若有機會跟著那貴人做事，寶兒的前途甚至比他這個十年苦讀得來的縣令還要光明輝煌得多。
縣令將寶兒叫到自己家裏，苦口婆心地勸了半天，甚至將那貴人的身份也隱約透露一些，可是不論他說什麼怎麼勸，這個一根筋的健壯少年口中隻是說著一句話：“我要在這兒等著我爹回來，他說了要到羅家肉鋪找我的。”
胡族退去之後，寶兒索性到羅家肉鋪當了一名夥計，每月領著三百文錢的薪水，在那裏殺豬切肉，順便等著父親來找他。
縣令也知道這事，見勸服不動，他也就算了。
大慶朝以孝治天下，這孩子如此純孝，為了找自己的父親放棄大好前途，雖然心裏覺得很可惜，但說起來卻也能說得過去，那位京城來的貴人一向寬宏大氣，估計也不會因此治他的罪。
果然，康王得知後哈哈大笑：“不怪他不怪他，這小子很好。我就知道我看上的人沒錯，若是為了自己的榮華富貴連爹也不要了，那樣的人用著焉能放心？你告訴他，什麼時候他的事了了，可以去上京城去找我，我在上京城裏的親兵隊伍，隨時都有他的位置！”
上京城。
日頭還沒有升起，隻在天邊露出一線淡淡的晨曦，連綿的宮殿沉肅威嚴，飛廊簷角映著淡青色的天空，有飛鳥從天邊滑過，落下幾聲清脆的啾啾鳴聲。
皇帝議事的勤政殿中，已經吵成了一鍋粥。
“胡族背信棄義，置和平條約於不顧，悍然對我發動攻擊，此次若不將他們打服了，難保下次他們又來侵犯！”
赤紅臉膛，留著一臉大胡子的柱國大將軍燕嘯遠聲如洪鍾：“臣請發定州，厘州，真田三州兵馬齊聚，趁勢深入草原直搗黃龍，為我大慶一雪前恥！”
“燕將此言差矣！”一個麵皮白皙，身形削瘦的官員出列道：“聖人有雲，夫兵者，不祥之器也，物或惡之，故有道者不處。又雲，不得已而用之，恬淡為上。”[注１]
他搖頭晃腦吟育了這麼一大段話，燕嘯遠早已聽得不耐煩，卻礙著皇帝在上麵坐著傾聽不能打斷，隻以嫌惡膩煩的眼光看著他，等著他繼續說。
白皙麵皮的官員名叫吳彥林，他根本看都不看那幫吹胡子瞪眼的武將一眼，仰起頭來慢悠悠地道：“既然胡族已上表伏罪，何必挑起刀兵之亂，徒使百姓多受刀兵之苦？”
胡族可汗阿諾卓在前段時間發起的攻打杭口縣之戰中遇刺而死，新任可汗阿諾金向大慶朝皇帝上表伏罪乞求和平，與伏罪表同時而來的還有大批牛羊財物。
此表一上，朝堂之上爭得不可開交。
以燕嘯遠為首的武將主戰，要趁勝追擊，把胡族打殘打廢，使其再也不敢越線一步；而以吳彥林為首的文臣，則主和，理由是胡族既已伏罪，便不必趕盡殺絕，以免胡族絕地反擊，造成更大的損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