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肉張住在鎮子的另一頭,他也看到了東北方天際的大火和濃煙。
“這幫蠻子,一沒吃的就去搶……大王莊的算是倒了黴,我就奇怪,他們每隔幾年就要被搶一次,怎麼不曉搬個安全的地方呢……”
他咕咕噥噥地說著,去偏房裏翻了翻櫃子裏的肉,肉凍得硬梆梆的,他仔細地在櫃子上加了鎖,又把偏房門也鎖好,這才放心地回正屋去。
“大黃夜裏驚醒著點兒!”路過狗窩,他對大狗說道。
大狗從窩裏探出頭來,嗚嗚兩聲表示回答。
牛肉張回到正屋裏,寶兒在地上紮著馬步,兩手握拳放在腰側。
“早上練就行了,晚上還練什麼練,爹爹不指望你考武狀元,隻要身子骨結實就行。”
牛肉張坐在桌前,拿起桌上的小酒壺抿了一口,拈起一粒花生米吃了。
寶兒娘早逝,他也沒有續娶,帶著寶兒兩個人相依為命,唯一的愛好就是喝這口小酒。
外麵隱隱有狗吠聲傳來,由遠及近,大黃也跟著大聲地叫起來。
牛肉張已有幾分醉意,掛心著偏房裏的肉,站起來拿了外衣打算出去,寶兒快他一步,早已穿了棉襖出去了。
今晚的月光很亮,照得院子裏一片通明,外麵冰寒刺骨,大黃站在狗窩前麵,衝著門口的方向大聲狂吠,一撲一撲地似要把拴著它的皮繩掙斷。
寶兒嗬斥它一聲,大黃噤了聲,搖搖尾巴,碩大的狗頭仍是看著大門的方向。
似乎真的有悉悉索索的聲音從門口傳來。
聯想到大王莊的慘事,寶兒立即警惕起來,他提起門邊的齊眉長棍,躡手躡腳地走過去,把耳朵貼在木質的大門上。
有腳步聲慢慢地走過來,又停在他家的門口。
這麼晚了會有誰來,難不成真的是胡賊?若是胡賊,他們為什麼不騎馬?
寶兒握緊手中的木棍,隨時準備著給進來的人當頭一棍。
“梆、梆、梆!”來人拍響了門上的叩環。
“張大哥在家嗎?”
是男人的聲音,聽著還頗為熟悉。
寶兒愣了一下,外麵的人又敲了三下,喊道:“張大哥在家嗎,寶兒在嗎?”
這一定是熟人了,寶兒急忙打開門,卻沒把棍子放下。
明亮的月光下,外麵一個清瘦的男人身影,披著厚厚的棉袍子,寶兒認出這是誰,低叫出聲:“田叔叔你怎麼來了?”
牛肉張將燈盞的火光撥亮一些,寶兒端了杯熱水過來。
“……咱這鎮子雖比大王莊強些,有幾段殘破不堪的土坯牆,卻也是有一段沒一段的,對上胡族根本起不了作用……”
田治輝說得口幹,喝了一口水,把自己關於胡族可能會過來的推測說了:“我們準備明天搬家去縣城,你們要不要也去躲一躲?若走大家就一齊走,若不走的話,我想借一下你家的牛車。”
“這樣啊,大王莊的事我也聽說了,”牛肉張看看寶兒,見兒子臉上沒什麼表情,看不出有害怕的情緒,他搖搖頭:“這兒肯定是不安全了,讓寶兒跟著你們先去縣城,一路上也好互相照應一下,我這裏還有些肉沒賣掉,明天賤價賣完了就去找你們。”
“既然打算搬家,肉可以拉到縣城去賣……”田治輝有些著急地勸他。
“那個太麻煩……”牛肉張固執地搖頭:“縣城人生地不熟的,胡族未必明日便來,我一兩日便賣完肉去找你們,城裏的老羅肉鋪認識我,你們安頓好了給他那兒留個信兒,我去了之後去找你們。”
田治輝又勸了幾句,牛肉張卻是下定決心,任他怎麼勸說都沒用,想想胡族也未必就在兩天內到來,田治輝也不再苦勸,說好明日見麵的時辰,便告辭回家。
東北天空的火整整燒了一夜,第二日一大清早天剛蒙蒙亮,寶兒便趕著牛車到了田家門口。
看來牛肉張也是真打算搬家,牛車上拉著不少東西,再把田家的東西放上去,一輛車就差不多滿了。
牛車是牛肉張平時用來拉肉的車,比平常的牛車要大一些,寶兒整理一番,在車上勉強刨出幾個地方,安排著田家人坐了,揚起鞭子,車聲轆轆,牛車慢騰騰地行了起來。
江氏看著醫館門上的銅鎖,心裏也不知是什麼滋味,這樣東躲西藏的日子,什麼時候是個頭呢?
“大王莊的火勢小了……”寶兒坐在車轅上,手裏的鞭子指點著東北方向的天空。
不知怎麼的,江氏忽然想到家住小王莊的王治母子,望著那邊歎道:“也不知王家嬸嬸她們如何了,小王莊有沒有受胡蠻侵擾。”
“夫人,要麼把王家婆子叫過來,讓她勸勸老夫人,說不定行得通?老夫人就喜歡和她說話。”
縣衙後院,縣令夫人急急地走進後院,一個婆子迎上來低聲道。
“這明明是生病了,靠人勸怎麼管用?再請大夫!”縣令夫人擺了擺手,快步走進老夫人的屋子裏。
“把火盆都給我端出去,煩死了!”老夫人麵龐泛著不正常的赤紅色,躺在榻上不耐煩地揮著手,那動作卻是沒精打采的:“趕緊地搬出去,這屋子熱得人氣都喘不上來!”
縣令夫人打個哆嗦。
這還熱哪。
滴水成冰的天氣裏,這麼大的屋子裏隻點著一個炭盆,現如今老太太還要把炭盆挪出去,真要是凍出個三長兩短,老爺責怪下來,她也負擔不起哪。
“母親,”她笑著開口:“總要等著開了春才能把火盆全挪出去,現下天氣太冷,總得留一兩個火盆哪。”
老太太躺在榻上,麵色赤紅神情煩躁,身上隻穿著薄薄的單衣,聽到媳婦說話慢慢轉過頭來。
看得出她對媳婦還是很心疼的,勉強笑道:“媳婦你來了,你先坐著。”又吩咐旁邊伺候的丫頭:“把火盆放到你們少奶奶跟前,仔細她凍著。”
小丫頭答應一聲,知縣夫人卻是沒有坐下,到榻前執起老夫人的手,入手隻覺得滾燙一片,此時離得近了,聽到老夫人喉中氣喘,心下惴惴,強笑問道:“母親喝了藥,可感覺好些了沒?”
老夫人慢慢地搖了搖頭,神情仍是極為煩躁卻壓抑著不讓自己發作,說話的聲音也是有氣無力:“算了,我看我這病是沒希望了,這麼一把年紀我也活夠了,再不要找大夫,也莫為難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