咕咚一聲，是顧雷霆的胳膊沉重地砸在了床榻上。
“老頭子！”
“爸！”
吳麗珍和顧盛早有心理準備，可是看到顧雷霆直勾勾的眼神，顫抖的嘴唇，依然嚇得不輕，趕緊上前扶住了他。
看著顧雷霆幾乎呆滯的表情，顧盛痛心疾首地說：“爸，賈叔已經犧牲這麼多年了，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您為什麼還是不肯說！？爸，我隻想知道真相！”
吳麗珍一個勁兒地給顧雷霆按摩著胸口，幫他順氣。
“這麼多年了，我們對羅金鳳和賈峰賈虹他們什麼樣，你不是不知道。”吳麗珍想起這些年的委屈，眼眶都濕潤了，“我們不敢說是鞠躬盡瘁吧，但也絕對是仁至義盡了。老顧，我知道是怕景林的妻小受委屈，可是難道你就忍心讓咱們的孩子受這麼大的冤屈，背負這麼大的罪孽嗎？”
如果隻是在困難和金錢上幫忙，那顧家不會有任何異議，可是盡心盡力幫了賈家這麼多年，卻換來一個害死賈景林的名聲，這事放在誰的身上都無法接受。
顧雷霆聽著吳麗珍和顧盛的話，閉上眼睛，兩行渾濁的淚順著眼角流了下來。
“我害死的……我……是我！”他悲憤萬分，大呼出聲，“就是我害死的，就當是我害死的，你們高興了吧？”
雖然懷疑了這麼多年，可是當顧雷霆親口承認的時候，顧盛卻愣住了。
“爸……”他不敢相信自己剛剛聽到的話，滿臉都是不敢置信，“真的……是你……？”
“老大，你想什麼呢！”吳麗珍猛地推了一把顧盛，哽咽著喊道，“你爸是什麼樣的人，你還不清楚嗎？”
吳麗珍的話就像是一記驚雷，砸得顧盛猛然清醒過來。
“不，不會的！”他抓住顧雷霆的手，仿佛抓住一棵救命的稻草，“爸你不是那樣的人！你不是！”
顧雷霆有很多缺點，和妻子聚少離多，不關心兒子也不關心孫子，對家庭的照顧更是極為有限，但是顧盛卻很清楚，顧雷霆絕不會是一個出賣或者背叛戰友的人。
在遇到危險時刻的時候，他寧可自己犧牲，也不會眼睜睜看著戰友身陷危險的。
顧雷霆枯枝般的手在顧盛的大手中顫抖著，卻沒有用力握住他的手。
“是我……就是我！”他像是下定了什麼決心，用盡全力地大吼道，“是我害死了景林！你不是要真相嗎？這就是真相！他們愛說什麼就說什麼去！我欠的債，我自己來還！”
說著，他不知道哪裏來的力氣，竟然掙紮著起身，從枕頭底下掏出一堆信封，統統砸在顧盛身上。
“他們要錢就給他們錢，要幫忙就給他們幫忙！統統給他們，他們要什麼都給他們！”
顧盛被一個又一個厚厚的信封砸在身上，他卻像是無知無覺，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苗苗推開房門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幕。
滿地厚厚的信封，上麵寫著各種各樣的字，比如存款若幹，某處房產，某處商鋪，某公司股權，某債券某基金……
顧雷霆是老首長退休的，各種待遇很好，又有十個出色的兒子，家底豐厚很正常。
可是他為什麼把這些東西都丟在地上？
苗苗看了看如泥塑木偶般佇立在地上的顧雷霆，又看了看坐在床邊悄悄抹眼淚的吳麗珍。
她沒有做聲，隻是走過去，把地上的信封一個一個撿起來。
她捧著一摞信封，輕輕地放在顧雷霆的床頭。
苗苗看著顧雷霆，老人的身體比之前好了一些，但是看起來依然很枯瘦，他的拳頭緊緊攥著，嘴唇微微發著抖，顯然情緒很激動。
她看了看吳麗珍和顧盛，小心翼翼地開了口。
“爺爺，您怎麼哭了？是不是哪裏不舒服了？”
聽到苗苗童稚的聲音，顧雷霆微微睜開眼睛，看著他最寶貝的大孫女。
“沒有……”他咳嗽了兩聲，神情悲戚地看著苗苗，“爺爺做了一件錯事，爺爺犯了一個很大很大的錯……”
苗苗小聲地說：“那也不用哭啊，老師說，犯了錯，下次改正就好了，以後還是好孩子。”
顧雷霆絕望地搖搖頭：“沒有機會了……沒有機會再改了……爺爺……老了……”
“爺爺不老，爺爺很帥的。”
苗苗指了指牆上，那上麵掛著一幅放大的照片，是身穿軍裝，英姿勃勃的顧雷霆。
顧盛和吳麗珍也看了過去，一時間心情異常複雜。
“要不，爺爺你告訴我哪裏錯了，我還小，我可以幫爺爺改正錯誤，爺爺還可以當好人。”苗苗一臉天真地建議。
顧雷霆看著自己身著軍裝的照片，臉上露出一抹苦笑。
“改正……怎麼改啊……都說，人死不能複生……”他剛才發脾氣，耗費了太多的精力，此刻說話都顯得十分虛弱，“爺爺告訴你……你不要害怕……爺爺，殺了人……而且是對爺爺很重要，很重要的人……”
他的話還沒說完，苗苗卻使勁地搖著頭。
“怎麼會呢？爺爺那麼好，那麼厲害，爺爺怎麼會殺人？爸爸說了，爺爺是大英雄！”
房間內一片安靜，每個人的耳邊都回蕩著苗苗稚嫩的聲音。
爺爺是大英雄！
顧盛的眼睛一下子模糊了。
顧雷霆的那些英雄事跡，還是苗苗纏著他給她講的。
百年不遇的洪災，數萬人民群眾被困，是顧雷霆三天三夜不眠不休，帶著戰士們衝在最危險的第一線救人，直到體力透支跌進水裏。
蔓延百裏的森林大火，當地消防人手不夠向他們求助，是顧雷霆主動請纓，哪怕沒有滅火經驗也敢第一個衝進火海。
邊境小股戰亂，他接到調令，二話不說就扛槍上陣，身受重傷生死一線……
若非如此，他怎麼才能一路晉升到首長。
那都是拿命換來的軍功啊！
軍區報上現在還經常引用他的各種事跡，激勵著下一代戰士勇往直前。
堅毅果敢，沉著冷靜，英勇頑強……這些都是報紙上形容顧雷霆的字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