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翎曾經跟太子講過一個道理。
那些成天叫囂著自己已經長大了的其實都還是小孩子,真正的成長,是天涼了知道添衣了,生病了知道自己請大夫了,因為隻有長大了,才會明白這些其實都是自己的事情,隻有長大了,才會知道自己心疼自己。
微生有琴聽著他含笑的聲音,眼睫微微的顫了一下,低聲道:“孤寧願……永遠都不長大。”
“那可不行。”鳳翎說:“你看這山河萬裏,所有人都在等著殿下繼承大統呢。”
但是我不想。
微生有琴漠然的想。
他希望他的父皇可以長命百歲,可以長生不老,可以長生不死,最好永永遠遠的坐在那把龍椅上,那樣子他就可以和鳳翎一直在一起了。
年少時的夢啊,何其的縹緲虛妄,曾有人說一死生為虛誕,齊彭殤為妄作,但是這人間太冷,若是沒有鳳翎,生死又有何妨呢?
……
極樂宮悶熱難耐,木石和硫磺的味道讓人覺得肺部都要灼燒起來了,但是陳連霜麵不改色,看著一爐爐的丹藥,又看了看鳳翎,最終搖了搖頭:“殿下,這些藥,沒有任何用處。”
太子隨意的嗯了一聲,“孤知道。”
他走進了一間有些空曠的房間,房間裏麵沒有燃燈,十分的昏暗,於是那隻放在案幾上的金籠子就十分的亮眼,讓人能夠一眼就能看見,尤其是金籠子裏麵的東西還在微微的泛著光。
陳連霜愣住了,目不轉睛的盯著那隻蠱蟲,喃喃道:“它……好漂亮。”
這蟲子確實十分的漂亮,若不是太小,簡直就跟傳說中的神鳥鳳凰一個樣子,讓人完全想象不到它會是苗疆蠻夷最為險毒的蠱蟲。
鳳翎倒是懶洋洋的,雙手掩在袖子裏,他臉上的表情很淡,黑發垂下來,遮住了他的脖頸,從側麵看時,睫毛十分的纖長:“你放一滴血。”
陳連霜是十分聽師兄的話的,立刻照做,滴了血在一盞淡金色的酒盞中。
這酒盞是皇室專用的,看著十分漂亮,但是實際上,就酒盞大半部分都是實心的,真正盛酒的地方又淺又薄,跟個小碟子似的,偏偏看上去還像是有慢慢的一杯。
皇帝們也不是人人海量的,在重要場合,有些酒省不了,於是就有匠人研製出了這種酒杯,既有麵子,又不會喝醉。
現在血液滴在酒盞之中,看著也像極了盛了慢慢一盞。
鳳翎白皙的手指拎著酒盞,將它放在了金籠子之外,又輕巧的將籠子打開了。
三個人都盯著那隻蟲子。
但是良久,它一動不動。
陳連霜微微皺眉:“是不是我的血不管用?”
畢竟她身上的血脈實在是太淡薄了。
鳳翎微微垂睫:“要是你的血也不行,那就沒有別的辦法了。”
陳連霜皺眉:“我記得我祖上的那一支仍舊在終南山下……”
鳳翎搖了搖頭:“他們都已經不再是陳家後人了,你祖母的兩個哥哥,一個以為戰亂去世,一個一生都沒有子女,後來的陳家人,都是他過繼來的孩子的後代。”
陳連霜抿了抿唇,低聲道:“抱歉。”
“跟你沒關係。”鳳翎隨意道,“醒不了也是天命。”他轉頭看著微生有琴,眉眼之間倒是多了幾分不同於平時的肅穆:“隻不過殿下……要吃些苦頭了。”
天下的重擔都壓在肩上,一壓就是好幾年,不過就是登基了壓的更重而已,他並不在乎,他唯一在乎的,隻是鳳翎說的那句,等他登基後,就回蓬萊。
他本沒想真的能練出長生不死之藥,隻要能夠延年益壽,什麼都好說,他隻希望自己的父皇再多撐一些時間,這樣子,他才能擁有更多的權利,才能……守住自己絕望的愛情。
但是那隻蟲子一動不動,連身上的光芒都漸漸地熄滅了,好像已經死去。
鳳翎輕輕地歎了口氣:“殿下,辛苦了。”
微生有琴沒有回話,而是道:“先生,你看。”
鳳翎微微回頭,就見那隻蟲子身上的光芒漸漸地又出現了,比先前還要絢爛的多,紅寶石一般的眼睛也睜開了。
它緩慢的朝那個酒盞飛了過去。
深紅色的血液就盛在酒盞裏,和它的眼睛是同樣的顏色。
它就像是找到了家鄉的、疲倦的旅人,慢慢的落進了酒盞裏。
陳連霜睜大了眼睛:“——它醒了!”
鳳翎臉色卻更加森冷了,那雙沉黑的眸子被密密實實的眼睫毛遮住了大半,沒人知道他在想什麼。
他靜靜地看著那隻蟲子一會兒,忽然問太子:“殿下,如果這世上真的有長生不死之藥,你想要長生嗎?”
微生有琴頓了一會兒,才說:“人間很美,但是不需太留戀,每個人都有自己注定的壽數,逆天而行不是什麼好事。”
鳳翎倏忽一笑,遷雲破冰一般,像極了金歲開在東宮的那一樹紛繁桃花:“殿下,終於看透了。”
陳連霜忽然驚呼了一聲:“看!”
兩人回眸,就見酒盞之中,忽然多出了好幾隻更加小的蟲子。
……
“啟稟殿下。”穿著道士袍的中年男人興奮而謹慎的道:“不死仙丹已經練成了!”
太子靜靜地看著那個烏木匣子,許久,才問:“結果怎麼樣?”
道士有些疑惑——太子得知不死丹成,為什麼不高興?
但是對於太子的問題,還是恭恭敬敬的回答了:“回殿下的話,貧道已經試過很多次藥,此藥確實能讓剛死之人回天!”
太子白皙而骨骼勻稱的手指撐著自己下巴,眼神有些陰鬱:“國師怎麼說?”
道士一愣,道:“國師大人說,此藥可行。”
長生不好說,但是起死回生是真,這已然是逆天之行。
微生有琴微微垂睫,看向了暗室——那裏有許許多多的金籠子,裏麵都關著這種小蟲子。
這種可以逆生死的蟲子,隻要沾上有相同血脈的血液,就可以分裂再生,讓人興奮……又畏懼。
外麵響起了幾聲更鼓的聲音,微生有琴淡淡道:“這麼久了,竟然也沒有給你們一個名字。”
他純黑的眼珠定定看著那清冷的銀光,“既然可以逆生死,便叫做不死鳥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