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門陳叢就發覺不對了。
“我馬呢?”
“賣了。”
“賣了???”
“賣了。”華佗再次確認。
陳叢有點抓狂,他終於知道華佗給他那一吊錢哪來的了。
虧他還以為古醫高風亮節,搞半天拿他的錢慷慨呢!
“沒有馬,難不成我們走去譙縣?”
“不賣馬哪來的錢給你抓藥?”華佗說得理直氣壯。
“你有病吧,你自己不就是郎中,上山采藥去啊。”
華佗拍開陳叢手臂,鄙夷道:“你可知藥郎尋山一趟可得藥材幾何?你可知其中藥材對症幾何?你又可知藥胚成藥耗時幾何?”
有點道理,但不多。
“行啊,那你便陪我腿著去譙縣赴任吧。”
華佗一聽譙縣頓時來了精神。
他本就是沛國譙人,沛國也就是時下的譙郡。
若是出任譙縣縣丞,那也算是衣錦還鄉啊!
“公子若不嫌棄,小老兒願獻驢車一架。”
陳叢倒是不嫌棄,有的坐總比用腿走要強。
可惜....
那高不及腰的小毛驢馱不動兩人,更馱不動陳叢的三杆兵刃。
沒辦法,還得腿著來。
很快。
陳叢發覺華佗隻是表麵落魄,實際上相當混得開。
同樣是白嫖。
鞏縣大才子吉利靠的是偷來的才華,以及隨便杜撰來的感人小故事賺取姑娘們的眼淚引起共鳴。
說白了就是渣男套路。
華佗常年遊方在外,靠著一身神乎其技的高超醫術,幾乎就沒吃過閉門羹。
隻要你有病!
管你是販夫走卒還是王侯將相,都得將人客客氣氣請進家,好吃好喝伺候著。
而且華佗野外生存技能幾乎點滿。
這廝跟個人形導航似的,對於周邊地形爛熟於胸不說。
就是抄小道無處投訴時,這廝也知什麼果兒能果腹,什麼有毒不能吃。
享福談不上,但也基本上沒吃啥苦。
就是這小老頭有個毛病。
明明一身醫術驚天地泣鬼神,卻對當官有著很深的執念,還不能是醫官。
安逸的午後時光,走在鄉間小道上莫名愜意。
“過了許縣轉而向西,再過扶樂、陽夏、拓縣便到了譙縣。”
陳叢連這些地方聽都沒聽過,自然不可能發表什麼意見。
“老頭,很難相信,你這樣一個人竟然是個官迷。”
華佗也不惱,抱著雞頭啃得香甜,笑道:“當官不好嗎?”
“你去當官,不是平白浪費了一身醫術?”
“哈哈哈!笑話!小老兒不眠不休能救幾人?若為一縣之尊,隻需免收苛捐雜稅便能活一縣百姓。若為一郡太守,不動兵戈便能活十縣生民。若為一國之相,行仁政平兵戈,能救天下何止千萬?”
陳叢嗦盡雞架骨頭上最後一點肉絲,感覺有點蛋疼。
到底踏馬誰是穿越者?
這老貨怎麼搶自個台詞?
當然。
誌存高遠是好事,但陳叢並不看好華佗的誌向。
因為專業不對口。
理想崇高是一回事,能做好是另一回事。
陳叢跟著曹操雜七雜八地學了那麼多,治兵用謀聽了七七八八,每回聽到為政便打瞌睡。
為何?
因為政治從來隻有取和舍,壓根沒有標準答案。
得到什麼是誌向、是抱負,失去什麼是代價。
就好比曹操早前問過陳叢一個不算問題的問題。
此時陳叢又將這個問題拋給了華佗。
“爾為一郡太守,治下生民十萬餘,良田兩萬頃,大治三載。問賦稅幾何?”
華佗脫口道:“朝廷早有定製,自當十五稅一。”
陳叢勾了勾嘴角:“別急,眼下有黃巾十萬為禍,朝廷難以自顧詔令各地自建義軍平叛,問你賦稅幾何,征調鄉勇幾何?”
華佗抓耳撓腮片刻:“十稅一,征調帶甲之士萬人。”
“哦?十五稅一予國,增收自留,算你大治畝產三石,則三載自留糧草三十萬石,若要帶甲萬人,人均不過三十石,維持甲士糧餉尚有不足,如何帶甲?”
華佗皺眉良久,答道:“甲胄兵器自有郡府出資。”
陳叢複問:“錢從何來?”
“那便征調帶甲之士兩千。”
陳叢笑:“兩千帶甲破十萬黃巾?你也真敢想,搞半天您才是大漢軍神呐,那什麼盧植、皇甫、朱儁都沒你會用兵。”
華佗惱了:“那你說如何?”
陳叢丟了骨頭,優雅地嗦嗦手指:“不知道啊。”
“不知道?”華佗瘋了,出題的人不知道答案,還一臉理所當然?
陳叢拍拍華佗肩膀,嬉笑道:“我說不知,是因為我懶得知道。你不知道,是因為你不想知道。”
事實就是如此。
為政從來沒有既要又要。
要麼,向下兼容。
征重稅,像什麼十稅其三,十稅其四,什麼口賦、算賦全拉滿。
有足夠的錢財支撐,外募強兵以待,黃巾亂兵自不長久。
不過要是這麼搞,一個橫征暴斂的罵名肯定是跑不了的。
要麼,橫向兼容。
真要有本事有魄力,大可從世家嘴裏往外刨糧。
膽大心細是必要條件,主要是睡覺時候得睜一隻眼。
得罪了這些個玩意,說不定什麼時候就變天了。
要麼,純賭。
就覺得自己有本事憑千餘精兵能打退十萬黃巾。
真打退了是本事,青史留名不在話下。
打不退也沒關係,兩腿一蹬嘎唄,大不了被後人當笑話看。
再不濟,自己貼補。
好處是除了自己不損害任何人的利益,也不需要承擔純賭的諸多風險。
不過前提是家底得厚。
大炮一響黃金萬兩,漢末戰爭雖然沒有現代戰爭那麼誇張,但也是正兒八經的吞金行當。
戰事一起人吃馬嚼要不要錢?武器鎧甲要不要錢?安置傷員、補貼陣亡要不要錢?
一回兩回可以貼補,三回五回呢?
再細分一下。
如果你真能填得住這麼大的窟窿,那你家底幹淨嗎?錢哪來的?
殺人放火金腰帶,修橋鋪路無屍骸。
你總不能說你是祖祖輩輩一個銅板一個銅板攢出來的吧?
便宜嶽父還教過陳叢一套更不要臉的理論——轉移矛盾。
誰家底厚,誰有賢名,得罪人的事就讓他去幹。
他要惜名就他貼,他有歪招任他使,辦得好獎,辦砸了罰。
當然。
這已經超出了為政的範疇,屬於術。
陳叢是女婿兼心腹兼股東,才有資格聽一耳朵。
所以為政的本質就是權衡利弊。
想要你好我好大家好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有人受益自然有人受損。
“華子,聽我一句勸,這裏麵水太深,你把握不住。”
華佗惱了:“所以你說的征辟都是唬人的?”
陳叢擺擺手:“那倒不是,我是讓你擺正自己的位置。你想想看,憑你一身本事若為太醫令,整合天下醫者,亦可活命百萬之數。”
“小老兒出身鄙陋,連天子麵都見不著,如何為太醫令。”
陳叢笑得神秘莫測:“所以不是讓你投兗州嗎?”
華佗大駭,眼珠瞪得溜圓,指著陳叢,嘴皮哆嗦個不停。
“你你你,你小子是說....”
“我啥也沒說,你別亂猜。”
華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