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再殘忍的言語,其殺傷力都沒有直觀的視覺刺激來的強大。
羅瑛在麵前昏死的那一刻,李淑儀緊繃到極致的神經突然就斷了。所有的恐懼,驚詫,後悔,絕望,都在一刹那完全消失,腦中隻留下對自身處境的麻木。
姚錦山複雜地看著倒在腳邊的恩人,用力過猛導致他胸口的傷更加嚴重,在秦佚趕到之前,他必須將李淑儀帶走!
“儀兒,坐著別動,待我將她扔下去,咱們便趕車離開。”他語氣溫柔下來,嘴角掛著安慰的笑:“別怕,我保證再也沒有人前來阻攔!我帶你去個山清水秀的地方,咱們男耕女織,定能美滿幸福地過一生。”
李淑儀臉上一片濕潤,轉動著酸澀的眼珠看向他。
麵前這深情款款衝她微笑的,是個殺人的惡魔。
不僅是父親,小梅,馬夫,還有所有送親的人,保護她的人,可能都已經死在了他和其同伴的手上。而今,連這個心有悔過,企圖對自己施救的女人也……
被這種人強行占有,跟死了有什麼區別?
姚錦山忍著胸前劇痛,卯足力氣架起羅瑛兩臂,將她一點點往車廂外拖去。
方才那一擊,隻保證將女大夫暫時打暈,至於什麼時候會醒,他心裏一點底子都沒有。但即便有很大風險,還是不能直接將人殺掉。秦佚身份特殊,絕不是好招惹的對象,為了今後的日子不至於疲於奔命,現下隻能將人隨意丟掉,然後迅速駕車逃跑!江安縣是呆不下去了,要走就要去誰也不想不到的秘境!南邊的萬宗國,或是西邊的高原雪域,總之,先藏個一年半載,等風頭過去再找機會回來不遲!
姚錦山在腦中飛速盤算,越是暢想越是興奮,完全沒有顧上看李淑儀的臉色,自顧自激動道:“儀兒,幸好你身上帶有金飾,換了銀子出來,足夠支撐咱們大半年吃喝!等出了這片林子,我就去找當鋪,買夠糧食,再給咱們添幾身衣裳,把你那身勞什子喜服給換了……”
“我不跟你走。”
一道嗓音輕飄飄地飛入耳中,仿佛炸起的驚雷。姚錦山恍惚了片刻,怔愣地抬起頭道:“……你方才說什麼?”
李淑儀臉上全是衝刷出的淚痕,眼神卻極為死寂,平靜地重複道:“我不會跟你走。”
姚錦山正站在簾外,手上力氣一鬆,羅瑛登時軟軟地滑落在地,額角狠狠磕到了車架上。
而這一動靜並未驚擾到對峙的兩人。姚錦山表情一片空白,似乎難以理解李淑儀話中的含義,僵硬片刻後,不得不尷尬地笑了幾聲,喉嚨發幹道:“儀兒,莫在此時任性,有什麼抱怨的話,等咱們逃出去後再——”
“你可知我等這一天等了多久?”李淑儀對他的反應置若罔聞,語氣平淡地繼續道:“為了嫁入高門貴第,我自小勤學詩琴書畫,終日磨煉情態禮儀,什麼苦都受過,什麼屈辱都忍下,眼見好事將成,竟被你如此不痛不癢地攪了局。”
姚錦山臉色驟變,眸中逐漸湧上恐懼,顫聲道:“……儀兒,你……你說什麼呢,快別、別這樣……”
李淑儀不為所動得近乎殘忍,殷紅的雙唇輕輕張合:“如今爹沒了,清白也毀了,你怎麼不幹脆殺了我?”
“我怎麼會殺你?!!”姚錦山大吼著衝到她麵前跪下,神情一度淩亂,不知是想說服對方還是寬慰自己,“我費勁千辛萬苦,就是想救你脫離苦海……我隻想好好愛你啊儀兒!!”
“我何時說過身在苦海,又何須你自作多情來救!?”李淑儀聲色俱厲,將防禦的鎧甲完全卸下,隻剩悲憤的衝動填滿胸腔。
“細數前事,我爹雖害過你一次,卻也在潦倒時給你一方棲身之所,如此功過相抵,你與我李家的恩怨本該了卻!你既性命無礙,皈入佛門,為何還要苦苦糾纏?!我可憐的爹爹……”她話到此處登時哽咽難言,嘶聲泣道:“他不過依我所願,想方設法要攀附名門罷了,你為何恨他入骨,還不惜殺了他?!”
兩人之間相距咫尺,姚錦山終於清楚地看到了,這個他日思夜想的女子眼中,真切的仇恨。
羅瑛說的不錯,他心裏也模模糊糊明白,那段漏洞百出的過往,根本經不起任何心懷私意的推敲。但記憶曆曆在目,他在那段脆弱的感情中傾盡所有,又怎能容得下一絲汙穢的揣測?多少年來,他自我催眠也好,自欺欺人也罷,始終毫不動搖地堅信著對李淑儀對自己的情誼,正因如此,他才無論如何都無法放棄,無論如何都想跟這個相愛的女子長相廝守,神擋殺神,佛擋殺佛!
而今,這如此輕巧的一個“功過相抵”,又從何來?
姚錦山突然感到全身的力氣都盡數抽空,手也從女子的肩上緩緩滑下。他幾近癱軟地跌坐在地,喃喃道:“那,那親事是,你自己願意的?”
李淑儀厭惡地嗤道:“不然呢?!真要嫁給你這個負債累累,連老家都回不去的窩囊廢麼?!”
姚錦山閉起眼,臉色一片慘白:“你一直,如此看待我?那些海誓山盟,全是作假……”
李淑儀眼中滿是弑仇殺敵的爽快:“是又如何?!”
“……”
空氣陡然凝滯了一瞬,女子的話語化作一塊巨石從天而降,將所有存在於姚錦山回憶中的美好砸成齏粉。
“……騙我。”
“你騙我……”姚錦山垂著頭,麵容蒙上一層混濁不清的黑影,手指在腳邊微微痙攣,整個人仿佛陷入了成魔前夕的寧靜。
“別再說了……”
就在這時,不遠處突然傳來痛苦掙紮的呼喊,李淑儀循聲望去,看見羅瑛竟不知何時蘇醒了過來。她捂著後頸,額角青紫破口,鮮紅的血液自眉尾滑至下頜,在側臉留下一道分明的痕跡。
“你、你沒死?”李淑儀不由愣住,神情幾經變換,最後隻剩憤然:“你也不是什麼好東西!竟跟他合夥誆騙我父女!那姓秦的根本沒有病倒,方才來襲的就是他對不對!?”
“別說了!還不快過來!”羅瑛杏眸圓睜,怒喝道:“不能再待在姚錦山身邊,會有危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