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秀娟端著飯碗進來時,正看見羅瑛站在大紅的衣櫃前,不覺尖聲叫道:“羅、羅大夫!”
她雙手發顫,還以為露出什麼馬腳,一口氣差點回不過來。
羅瑛低頭冷笑,轉過身卻一副莫名無辜的模樣,眨眨眼道:“嫂子何事?”
楊秀娟表情僵硬,訕笑著將飯碗放下,拉她回到桌前,自己坐在靠櫃門的那側擋住視線:“我是怕你餓著,趕緊吃飯、吃飯。”
羅瑛坦蕩一笑,無有不應,執起筷子夾了一塊魚肉到嘴裏,臉上放光道:“嫂子好手藝,改日定要上門討教。”
楊秀娟幹巴巴地笑,不時拿眼去瞄過道。
“嫂子在看什麼?”羅瑛明知故問。她轉身時故意用腳底將那油點子抹了去,為得就是不露聲色,讓對方麻痹大意,自己就有機可乘。
果然婦人臉上的疑慮消除了些,又把精力放到演戲上來。
“哎,我哪裏是看什麼,隻是想到明日要累得柱子辭別故裏,心裏難過罷了。”她說了兩句眸子裏就閃出淚光,垂首低泣,似有萬千愧意在心頭。
劉柱歎口氣,對羅瑛解釋道:“昨日雖托秦小哥知會大夫,恐代轉之辭語焉不詳,還是由我親口\\\/交代為好。”
他說著,拉過楊秀娟的手安慰地攥了攥,臉上露出半是欣慰半是滿足的神情:“誠如大夫所知,我與娟子因著許多緣由,已不能再住這小安莊。明早一到,我便將那剩下的二十八隻羊帶去城裏賣了,換得銀子徑直在那處買個宅院,此後安生度日,再不回來了。”
羅瑛沒想到他為了楊秀娟,竟能做到如此決絕。一個牧羊之人將羊都賣光,之後要靠什麼為生?
“……何不保底行事?先賣一半,置辦個小些的宅子,有本錢在手,今後也好徐徐圖之。”
她好言相勸,誰知劉柱隻是搖頭。
“大夫,用了你的藥,好不容易把怪味去了些,我不想再重蹈覆轍。”他摸著別在腰間裝藥丸的瓷瓶,笑容有些發苦。
羅瑛抿唇,攥著筷子久久不能出聲。
楊秀娟趁勢挽住劉柱的胳膊,見縫插針地勸道:“嗨呀,今日隻管痛飲,那些糟心的事且放一邊去!”
“唉,對,我怎麼淨說些煞風景的話,真是……”劉柱自責地抽嘴巴,端起酒盅對羅瑛道:“這些時日,承蒙大夫不棄,一而再地出手相幫。我一個嘴笨之人,心裏多少感激的話說不出口,便在此自飲三杯,以敬大夫!”
他說完便舉起酒盅,空腹下連灌了三杯醇釀。燒灼的烈酒從咽喉一路滑進胃裏,幾乎沒在口中多做停留。
羅瑛回了一盅,卻覺得酒到口中竟那麼酸澀。
劉柱將酒盅續滿,又端起道:“此三杯,本應是娟子敬給大夫,但她現今懷著身孕,多有不便。我便替她向大夫陪個不是。”
說罷又是連飲三杯。
楊秀娟心下歡喜,又到灶房取來了兩隻淺底小碗,教二人換下酒盅痛飲。
羅瑛知她如此作法不懷好意,本該照計劃行事,聽之任之,可這心裏實在氣不過,便擺擺手道:“嫂子,如此喝法太傷肝,需先吃飽肚子再說。”
劉柱喝了這一場,酒氣上頭,麵色已然漲得通紅,神誌卻依舊清醒,聞此忙道:“是是,大夫肯定也餓壞了,吃飽了飯咱們再飲。”
話已至此,楊秀娟隻得訕訕地將酒壇放下,站起來假模假樣地給二人布菜。
羅瑛有意教她不好過,便不緊不慢地去魚刺挑雞骨,半晌下來酒沒喝兩杯,飯也沒吃幾口,隻顧著跟劉柱笑談閑扯。
楊秀娟多少次勸酒都被三言兩語避了過去,捧著個酒壇子起了又坐下,臉上的笑都快要掛不住。
“頭三個月正是要緊時候,不能多操勞,這些雞鴨魚肉,葷腥難聞的,能不沾就不沾。”羅瑛像是把之前的尷尬拋到了九霄雲外,頭頭是道地給劉柱普及女子懷孕前期的身體症狀,就當楊秀娟肚子裏是自己親侄子一般。
劉柱也沒見外,聽得十分仔細認真,時不時還問幾個要緊的問題,生怕自己第一次當爹,再把人照顧出個好歹來。
“尤其後期要多走動,對嫂子和孩子都好,要不然——”羅瑛正說著,忽聞大紅衣櫃中傳出一聲怪異的聲響,像是鈍器磕碰在木板上發出的沉悶咯咚聲。她眯起雙眼,立刻將視線掃了過去。
“剛是我不小心抬腳磕上去的。”楊秀娟臉色一白,慌忙解釋道:“看你們光顧著說話,酒菜都沒怎麼動,我這心裏著急……”
羅瑛端起酒杯擋住嘴邊的冷笑,心道:終於露出馬腳了!
正欲順水推舟,給她一個台階下,不料劉柱突然起身,向著安靜詭異的龍鳳櫃走去。
“離那麼遠該是踢不到啊?”他納悶地左看右看,然後將兩隻手搭在了櫃門上。
羅瑛心裏一突,正待要喊,卻見楊秀娟一急之下,竟撈起酒壇高高舉起,向著劉柱的頭頂猛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