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佚膝上的雙手不自覺握起,目光冷峻地看著不知天高地厚的村醫。
這喉疾,從他有意識時便一直存在,幽冥閣名醫無數,也無一人敢說可以治愈,她憑什麼?!
“明天我再仔細給你把把脈,然後看看你的喉嚨——”
羅瑛話沒說完,秦佚已經站起來收拾碗碟,顯然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
羅瑛看著他沉默的背影,心裏不覺有些發悶,隻得將未竟的話語咽了回去。
秦佚刷碗碗碟,羅瑛已經洗漱回來,她一邊擦著額前的碎發,一邊對他道:“木桶放在井邊上,會汲水吧?”
秦佚點點頭,拿了毛巾走過去。背後傳來羅瑛的喊聲:“不要把傷口弄濕啊!”
井水清冽甘美,用毛巾泡過,涼涼的貼合在皮膚上,仿佛能將白日裏的煩躁一掃而光。
秦佚衝洗過手腳,低頭向井中看去,一輪皎潔的明月正映在水麵,隨著波紋輕輕地搖蕩。
他忽地想起上一個月圓的夜,他手握長刀,孤獨地坐在樹杈上,等待著取一個歡場歸來官員的頭顱。那一晚月光慘淡,晚風拂過肌膚時透心的冰涼。他自身後悄無聲息地捂住來人口鼻,鋒利的長刀插進脖頸時,有猩紅的鮮血噴濺在臉上。粘稠,溫熱,但他的內心卻如那月色一般——蒼涼,慘淡,帶著深入骨髓的漠然。
秦佚突然微微一愣。
他有多久沒有像今天這樣,如此富有情緒?
仿佛所有的情感,都因那個女人而起……
回到屋中時,兩人之間有一陣尷尬的沉默。
羅瑛將自己的床鋪好,甩開鞋子,一個縱躍滾到軟綿綿的被褥中。白日曬好的被子帶著陽光特有的香氣,一層一層將人牢牢包裹在舒適的溫度裏。
簡直太幸福了!
那床破被子就大發慈悲讓給病號吧!
秦佚眼睜睜看著小村姑形象全無地在床上打滾,好不容易運轉的腦袋重新當機。
唉?
等、等等?
她要跟自己睡一個屋裏?!
“秦佚,”羅瑛眯眼,戒備地蓋住自己,“你老看著我幹嘛?我們是假夫妻,你別妄想假戲真做哦!”
哪是他要假戲真做?!
一股陌生的羞窘驟然襲來,秦佚登時通紅了臉,抱起被子就往隔壁走去。
這家夥不知道孤男寡女不能共處一室麼?!她不為自己考慮,他卻不能如此枉顧倫理!
“隔壁的床都搬到這兒了你還過去幹嘛?”羅瑛瞠目結舌地坐起身,完全不明白這人的腦回路:“那邊房頂還破著,你就不怕著涼?”
秦佚繃著臉,不管不顧就要往前走。
羅瑛怒了,翻身下床將他一把拽進來,扯出被子重新扔回床上。
“要你在這兒睡就在這兒睡!婆婆媽媽的幹什麼?”
秦佚抿著唇,耳根還有些紅,俊臉一轉,附身又要去拿被子。
怎麼這麼油鹽不進!!
羅瑛額角突突亂跳,情緒徹底爆發,抓住秦佚肩膀將他一把壓倒在床褥上,如畫的眉眼冷清至極,低沉的嗓音染上寒霜:“與我同、房,對你有一星半點損失麼?名節有損的是我,將來遭人白眼的也是我,我都說了沒關係,你幹嘛還這麼不願意!?”
秦佚腰間的傷口硌上床板,立刻感到鑽心的疼,他猛喘口氣,額上滲出冷汗來。
近在咫尺的羅瑛自然也發現了,她咬咬牙,起身放開他,長長的羽睫半闔住雙眼,也遮住了眼底深處的複雜:“你的傷口還未愈合,體質正差,遇冷就容易引發高燒。我的藥有限,救你一次,卻絕不會再救第二次。”
“況且——”
她頓了頓,麵容從未有過的肅穆認真:“連自己身體都不愛惜的人,沒有救治的價值。”
秦佚怔忪,突然想起她白日為孩子治療時,臉上嚴肅的表情。
她是真的很在乎自己的病患。
也在乎——他。
“話已至此,你若還想出去,我不會再攔著你。”羅瑛低聲說完,默默地回到自己床上,轉身睡去。
秦佚呆呆地看著她纖細的背影,在油燈的照耀下,顯得那麼柔弱,又那麼的孤寂。
心裏一塊地方突然無法克製地酸疼起來。
他默默地重新鋪好被褥,吹熄火光,麵對這個讓他心緒不定的女子,安靜地躺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