嘹亮的鳳鳴在羅刹地上空響起,穿透心神的力量攜著耀眼的白光驟然降臨,眾人隻覺眼前一陣刺眼的光芒劃過,轟鳴的爆炸聲在那剩餘的五朵弑神花邊響起……待繚繞的霧氣散盡時,萬物都似靜止。
通體雪白的鳳凰身擎半空,巨大的翅翼護在鳳染之上,白色的仙力自它口中而出,擊在弑神花身上,尖利的哀嚎聲此起彼伏,片息時間,醜陋腥然的花朵緩緩凋零,最終頹然的朝黑雲沼澤落去,瞬間被淹沒在沼澤深處。
天帝屏障中的景澗赫然消失,看著那隻展翼的雪白鳳凰,眾人微微有些明了。森鴻亦想不到景澗居然會為了鳳染從仙障中出來,青漓雖然差點釀成大禍,但這點倒是看得極通透,這個天宮二皇子,對鳳染不是一般的上心。
隻是弑神花能吞噬仙妖之力,凡是上神之下,即便是上君巔峰,對上了這等魔物,亦沒有活下的道理,景澗他……
“陛下,青漓妄行,險些對族人釀成大禍,陛下恕罪。”青漓臉色慘白,跪倒在地,叩首請罪。
“弑神花不得出煉獄之底,乃三界律條,你如此妄行,致使族人慘死,此戰之後,你入淬妖洞苦修,受百年冰刑。”
森鴻壓下怒氣,沉聲道,若不是青漓在羅刹地堅守百年,此戰亦有她之功,他絕對不會如此簡單便揭過此事。幸得鳳染無事,否則若因她一己之私惹得上古震怒,那將是整個妖界的災難。
青漓神色似有不甘,但見妖皇目光冷凝,遂低應了一聲退到了後麵。
反正景澗已經出了仙障,這羅刹地他們勢在必得,隻是……景澗居然能扛下弑神花,倒是出乎她的意料。
鳳染怔怔的看著她上空的雪白鳳凰,輕聲喚道:“景澗?”
雖是知道這必是景澗無疑,隻是他怎麼可能陡然之間神力強到這種地步?
頭頂上的巨鳳破開妖皇的妖力,抬起翅膀,在鳳染頭上拂過,眼神溫和明朗,低聲鳴叫了一聲,似是在讓她釋然。
“強行動用鳳族秘術將仙力提至半神,景澗,從今以後,你修煉之途再難進半步,你有這等魄力,倒是讓本皇刮目相看。”森鴻出現在兩人不遠處,淡淡道。
鳳染神情大震,猛然抬首,臉色略有慌亂:“景澗,你……”
“鳳染,我無事。”鳳凰口吐人言,嘴咧開,似是露出一點笑容。它身上原本白色的仙甲化成薄如蟬翼的護翼,白色的神力籠罩在鳳染周圍將她護住。
鳳染心底酸澀,一時竟開不了口。景澗一身仙力早已是上君巔峰,也許不用千年便可晉位上神……
“景澗,本皇再給你一次機會,若你肯讓出仙界界門,本皇可饒你性命。”森鴻上前一步,腳步落在虛無的半空中,聲露威嚴,壓住景澗周身湧出的神力。
雖不如上神,但半神之力亦不可小覷,若是要擊敗景澗,絕不會如剛才一般簡單。更何況,這樣肯犧牲仙途來救鳳染性命的景澗,和天帝天後的秉性差了太多,竟讓他一時有些不忍下手。
雪白的鳳凰未出聲回應,隻是將眼掃向數米之外仙障之中的仙將身上,然後緩緩回落,看向身後的鳳染,清澈的眸子劃過淡淡的不舍,似是如海般深沉,又猶如席卷的炙火般濃烈,直讓人心染成灰。
鳳染心底升起一絲不安,手抬起欲輕撫景澗的翅膀,卻見他已陡然回轉身形,朗聲道:“妖皇,我是仙界皇子,可以戰死,絕不投降,更不會將仙界界門拱手相讓。要奪界門,除非從我屍體上走過去!”
話音落地,鳳鳴聲響,巨大的鳳爪抓住鳳染朝仙界界門飛去。
“你既不識好歹,我便成全你!”見景澗欲逃,森鴻眼帶煞氣,妖力自掌間湧出,空中凝出數十根赤紅長戟,化為漫天羅網朝巨鳳而去,渾厚的妖力,將整個羅刹地籠罩。
雪白的鳳凰在空中用盡全力飛翔,在它身後,遮天蔽日的妖力席卷而來,似是要將整個仙界界門淹沒,眨眼間,景澗飛至界門前,將鳳染扔入仙障內,朝仙將吼道:“看住她。”
隨即轉頭,翅膀化為巨大的屏障,鳳凰之身重新化為人形,佇立在半空,仙劍自手中飛出,七彩之光在界門前閃爍,泛著濃鬱靈氣的內丹從他口中而出朝仙劍祭去。
“是兵解之法!”鳳染站在仙障中,臉色煞白,喃喃出聲。
自古以來,仙人和妖君凡是用了此法,皆魂魄俱毀,不能往生輪回,亦無法再劫重生,必將消失於三界。
對於仙妖而言,是真正的消逝和死亡。
這一幕讓森鴻也微微震驚,他斂神看著不遠處的白衣青年,神色鄭重,攻去的長戟不減分毫,甚至又加了幾分妖力。
景澗以兵解之法抗衡,爆發的仙力不會比他差多少。
仙障外白色的神力恢弘悲烈,鳳染突然回過神,朝仙障外衝去,卻被身後的仙將死死拉住:“鳳染上君,殿下有交代……”
“滾!”怒喝聲自鳳染口中喊出,她揮手甩開仙將,一步就移到了仙障邊,卻被無形的力量攔住,再難躍出半步:“景澗,鬆開!”幾乎是立時間就明白了原因,鳳染抬首朝障外的景澗看去,神情憤慨。
遮天蔽日的赤紅長戟被景澗的內丹和仙劍化成的力量阻擋,爭得片息時間,景澗回轉頭,看著幾步之遙的鳳染,緩緩走回。
他臉色蒼白,似是失盡了血色,長發枯敗,步履微微踉蹌。
鳳染心底酸澀,凝聚仙力落在虛無的仙障上,怒聲道:“景澗,快把內丹收回來,兵解之法若完成,你……”話到一半,眼眶泛紅,甚至隱有哽咽。
隔著一層薄薄的仙障,景澗站定在鳳染麵前,靜靜地凝視她,半晌後,突然笑了起來,漆黑的眼下,笑容安寧醇和,他抬手靠近仙障,輕輕拂過,似是要隔著這一尺距離劃過鳳染的眉眼。
鳳染被這笑容怔住,不自覺地朝仙障走去。
“鳳染,我告訴過你,這百年,因為身後有守護的人,所以我從來不曾放棄。”他看著她,一眼一眼烙在心間:“我守護的人裏一直都有你,從來都有你。”
隻是再也來不及告訴你。我遇見你在最好的年華,可惜卻不是最恰當的時間。
溫柔的聲音如清風拂過,低沉情深,鳳染眉間緊皺,看著他越來越蒼白的臉色,突然拚盡全力朝仙障砸去:“你這個混賬,不要等到要死了才跟我說這些話!你要是死了,我絕對不會記住你!”
暮鼓般的巨響在仙障上炸開,一直紋絲不動的仙障竟微微晃動,鳳染眼底血紅一片,看著景澗,神情悲涼。
“哢嚓”一聲響,赤紅長戟衝破景澗的阻擋,伴著渾厚的殺意朝界門前湧來,天帝布下的仙障在鳳染和森鴻的同時夾擊下碎開裂縫,幾近崩潰,景澗朝身後看去,半空中的內丹緩緩和仙劍融合,隻差一步了……
“鳳染!”景澗回轉頭,低聲輕喚,眼中似有無盡的懇求:“鳳染,我求你,我求你,不要出來。”
聲聲如泣血,鳳染猛然頓住,仙力被困在掌中,眼死死地抬起,嘴唇咬出了血,弓著身不停地喘著粗氣。
“景澗,你這個混蛋!”
“鳳染,我等了你八千年,你一定要活下去,至少,要把欠我的八千年還完。還有……如果可以,不要再恨我哥了。”
景澗最後看了鳳染一眼,歉疚、不舍,釋懷……到最後唯剩眷念。
緣起緣滅,緣結緣散,若有來生,我不是天後之子,鳳染,我會在見到你的第一眼,就告訴你。
於我而言,世間最美好之事,不過是你回過眼,眸中僅剩我的容顏。
景澗的身影越來越遠,鳳染無法抑製地顫抖起來,她努力抬眼,看著白色的仙力自他身上潮水般湧出,和懸於天際的內丹合二為一,看著他護身的仙甲一寸一寸碎成粉末,化為虛無,看著他舉著仙劍衝進漫天的赤紅妖力中……看著白色的神力籠罩在羅刹地,昏暗的世界如降白晝。
無可比擬的恢弘耀眼,一世一瞬,卻是由死亡和鮮血來築基。
聲停,神力散開,整個羅刹地被分成兩半,仙劍劃開黑雲沼澤,一瞬間所有妖力被摧毀。
妖皇張開結界護住妖將退後十米,這才抵住了這股仙力的可怖爆炸。
半空中,白色的身影手握仙劍,昂視遠方,神情堅毅,隻是那眼卻再也不會睜開。
整個蒼穹之境,死一般的靜默。
萬裏之遙的天帝天後陡然頓住身形,看著極西之處蔓延的白色仙力,神情大慟,相視一眼,慌亂地朝羅刹地而來。
就在剛才,他們感覺到……景澗的氣息在三界中消失了,完全地消失了。
火紅的鳳羽自空中落下,穿過仙障落在鳳染手中。
轟然巨響,內丹和仙劍在空中化成粉末,白色的人影重重地朝地上落來。
血紅的仙力自掌間而出,仙障不堪最後一絲重創,破碎開來,鳳染躍入空中,接住景澗落下的身體。
懷中的青年容顏依舊,卻再也不會對著她溫暖地笑。
手中火紅的鳳羽炙熱滾燙,鳳染突然憶起,兩百年前淵嶺沼澤外景澗驚喜莫名的神情,那時候他想說的話,卻被她聲聲斥責攔了下來。
八千年前,她在老妖樹的庇護下在淵嶺沼澤中活得如魚得水,曾經在桃林外救過一個和妖獸鬥法,重傷昏迷的少年,她一時好心,將少年送到淵嶺沼澤外,隻留下一根鳳羽,卻不想當年那少年竟是景澗。
八千年,她早已忘了此事,被救的人卻記了八千年,念了八千年。
兩百年來,她因他兄長厭他,因他母後惡他,卻從來不曾好好看看他,待她後悔時,那人卻再也不會睜開眼。
血紅的淚水自眼中滴下,落在手中的鳳羽上,懷中的身軀漸漸冰冷,鳳染緩緩閉上眼,掩下眼中漸漸升騰的白色火焰。
要等到來不及了才知道,當初的執念是多麼可笑,她錯過了這世間最在乎她的人,卻偏偏在他死後才明白。
佛曰: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愛別離,怨長久,求不得,放不下。
八者,最後之五,她全占。
鳳染抬眼,看向數米之遙的妖皇,神情淡漠,眼中的血淚緩緩凝固。
景澗,若什麼都太遲,至少你拿命守下的仙界界門之前,還有我。
幾近透明的白色火焰突然憑空在羅刹地燃起,一寸一寸,一縷一縷,席卷大地,迅猛聚集著朝鳳染而來。
仿若天地間驟然而生,凡觸者,灰飛煙滅,化為劫灰。
連尖叫聲都來不及響起,地上的妖將便消失了一半,妖皇神情大震,用盡全力才堪堪保住最後半數妖兵。
青漓臉色蒼白,看著這如降神魔的駭人場景,喃喃道:“那火焰是什麼?”居然連上神之力都不可及!
“上古時曾有言,鳳之皇者,涅槃而生之火焰,擁有淨化萬物的神力。”森鴻看著火焰中心的鳳染,神情複雜難辨:“想不到鳳染竟然就是鳳凰一族早已失落的皇者。”
鳳皇?青漓驚得不能言語,眼底顯出驚恐:“陛下,不能讓她涅槃成功,景澗死於我們之手,她會成我妖族心腹大患!”
“來不及了……”
妖皇話音剛落,盤旋在四周的白色火焰朝鳳染鋪天蓋地湧去,化成巨大的火球,將她和景澗籠罩在裏麵。
火球升至半空,護在了仙界界門前,巨大的火舌如有靈性般咆哮著朝妖兵而去。
森鴻麵色凝重,將妖兵護在身後,掌間妖力蓄勢待發,卻陡然怔住。
一道銀白的人影自天際落下,劃開咆哮的火舌,落在火球和森鴻之間。
剛才還威風凜凜的白色火焰瞬間縮回火球邊緣,對著來人瑟瑟發抖,臣服下來。
“上古神君!”森鴻神情凝重,心底有些忐忑,雖說兩界交戰,無分對錯,可到底也是他逼得鳳染涅槃,生死不知。
掃了半空的火球一眼,上古回轉頭,皺眉道:“森鴻,是你逼得鳳染涅槃?”
“回神君……是。”森鴻略一遲疑,點頭道。
“這裏怎麼會有弑神花的氣息?”
森鴻上前一步,行下半禮:“森鴻之過,願受神君懲罰。”
見上古眉間冷色更甚,青漓壓下心底的驚恐,瑟瑟發抖,昂首道:“上古真神,兩軍交戰必有死傷,是鳳染先介入仙妖之爭,才會受到弑神花牽連,與陛下無關,真神素來公正明義,定不會遷怒於我妖族!”
上古垂眼,手一揮,銀色的神力將火球籠罩,移到一邊,仙界界門前憑空出現一把石椅,上古緩步走去,坐於其上,玄色的衣袍在空中揚展,神情威嚴凜冽,
她俯視著半空中僅剩的幾百仙將和妖兵,聲音極輕極淡。
“仙妖之爭我可以不管,但若鳳染出事,妖皇也好,仙將也罷,誰傷了她,我便要誰的命!”
她看著石座之下的眾人,眉微微揚起:“公正明義?妖族的小姑娘,你來告訴本君,那是個什麼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