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蒼穹

若說如今的九州八荒引人向往之地,不外乎蒼穹之境和清池宮兩處所在。清池宮不問世事,兩位真神隱居百年,傳聞連天帝拜見數次都未得見上古真神聖顏,是以百年來敢上門拜訪的仙君少之又少,卻無損其在三界中的神秘威嚴。反之因為白玦真神對妖界的庇佑,致使三界格局變幻莫測,百年來蒼穹之境卻是一派盛然之態。

上古一路慢行,待到達蒼穹之巔時已至傍晚,眯著眼看了半晌那四道直入雲霄的天梯,她哼了一聲“裝模作樣”駕雲徑直落在了殿外的廣場上,百年來還未有人敢如此大膽闖入蒼穹之境,是以上古突然出現的時候,廣場上的守衛一時有些回不過神來。

夜幕漸至,加上上古裹在一團靈氣中,辨不清容貌,自然就被當成了擅入者,守衛正欲嗬斥,一條火龍已從大殿頂端飛撲而來。

“爾等何人,竟敢擅闖蒼穹之境!”

火龍劃出一道火光,巨大的龍身朝上古而去,廣場上的守衛俱是當初淵嶺沼澤的妖獸所化,自然知曉三首火龍的妖力,見此情景,默默地退後幾步,為闖入的人歎了口氣,這老祖宗被神君嚴令不得插手妖界戰場之事,手癢了幾百年,這人算是撞到槍口上了。

哪知,咆哮的火舌在靠近那人的瞬間驟然熄滅,三首火龍巨大的龍身被一隻虛無的手自頭頂按住,身軀像是被定格了一般,在半空扭曲成滑稽的麻花狀,觀之甚是可笑。

眾人怔怔地看著這一幕,驚得一時說不出話來,三首火龍的神力早就晉至半神,沒想到來人竟能將其壓製得毫無還手之力。

停滯在半空中的三首火龍駭得瞪大眼,冒著火的長須頓時蔫了下來,心底生出一陣寒意,知道踢到了鐵板,苦著臉朝靈氣中的人影看去。

“想不到這裏還有一頭半神的妖龍!”上古將火龍掃在廣場上,笑道:“你做這守殿神獸也不算失了白玦的體麵。”

淡淡的聲音響起,靈氣散去,三首火龍看著淡笑蘊威的女神君,又小心的瞅了瞅她一身華服,本已化成了金剛石的心一抖,曲下了兩爪,怪模怪樣的作揖:“不知神君殿下到來,小妖罪該萬死。”

下界妖獸本來甚不講體統,三首妖龍初次見上古,便被抓住了小鞭子,低眉順目得不得了,隻是這稱呼,著實有些混亂。

守衛的妖獸這時才知來的竟是上古真神,跪倒了一大片,連連行禮,隻不過那眼總是忍不住朝上古身上招呼。

“不知者無罪,白玦呢?”上古擺擺手,道。

“神君出去了,還未回來,殿下從來未曾到訪蒼穹之境,不如留下幾日,好好觀賞觀賞,淵嶺沼澤大得很,殿下定會喜歡。”

三首火龍懶得麻煩,幹脆省去了上古的稱謂,直接喚她“殿下”。

白玦竟然還未歸?上古本就行得慢,料想白玦應該早就回來了才是,想必是被其他事耽擱了……景昭應該隨蕪浣回了天宮,難道他去天宮接人了不成?

上古眯起了眼,眼中利芒閃過。這還了得,還未過門就給寵成這般,以景昭的小性子,日後還不知要驕縱成何樣?

“帶路吧,聽聞蒼穹之境景色不錯,我正有這個打算。”上古睜著眼睛說瞎話,起了留下來勸誡白玦的心思。

三首火龍一聽,大眼裏帶了喜意,立刻化成一個俊俏的青年,引著上古朝殿中而去。

清池宮外,華淨池旁的天啟接過鳳染懷中睡得昏天黑地的阿啟,眼微微垂下,神情難辨,額上的紫月印記似是散出妖冶的淡光。

鳳染覺得自己未將上古帶回,有負天啟所托,有些赫然:“天啟神君,上古神君醒來後一直悶在清池宮,出去走走也好。”

“你不是不知道她的秉性,別說是一年,就是十年賴在一處也是尋常事,若不是想見的人對她很重要,她是不會費這個神的。”天啟揉了揉額角,神情有些倦怠。

“您是說……”

“她去了蒼穹之境。”天啟將懷中的阿啟挪了個舒服些的位置,轉身朝大殿而去。

鳳染沉默地站在遠處,半晌後才歎了口氣。

上古沒有後池的記憶,對待白玦自然便是六萬年前的態度,可落在天啟眼中,定不是個滋味。

天宮禦宇殿後園,守在園外的仙娥個個白著臉色,大氣都不敢喘,不時望向園內,生怕天後怒急便將這座仙園給毀了。

浩浩蕩蕩駕著十鸞彩鳳張揚拜壽,歸來時卻是駕雲而回,大澤山的事不過才半日時間,便已傳遍了仙界。

上古真神降下的禦旨讓天後和景昭公主失了大臉麵,隻是沒人敢提罷了。

園內,景昭看著沉默不語的天後,突然跪了下來:“母後,是景昭沒用,才累得母後受此大辱。”

天後見女兒眼眶泛紅,心底一軟,扶起了她,道:“景昭,不怪你,一百年前白玦、天啟和上古覺醒時有些事我便應該告訴你。”

景昭見天後神情鄭重,有些愕然:“母後,您是指何事?”

“你可知道上古界的由來?”天後轉身朝園中涼亭而去,坐了下來。

“知道,相傳是祖神擎天破碎虛空所創,是三界之上的空間。”景昭跟著天後走進了涼亭。

天後點頭:“祖神擎天是天地間第一個神祗,乃天地混沌之力所化,除了他以外,上古界中隻有炙陽、白玦、天啟同樣於天地之力中誕生,所以才被尊為真神,其他的上神全是在這之後被祖神用神力創造,所以地位遠不如三位真神。也因為每一個降生的神祗都太過強大,上古界的神力愈加充沛,到後來隻有擁有上神之力的神祗才能進入這個界麵。”

景昭頓了頓,才道:“那上古真神……”

“祖神用混沌之力在上古界神力最濃鬱處孕育了十萬年,才有了上古真神的降世,她完全繼承了祖神的混沌之力,成為了上古界中除了祖神之外最尊貴的存在。也是為了紀念她的降世,祖神才開始耗盡心力創造上古界以外的世界,這才有了人界、妖界、仙界這些所謂下界的出現。”

“後來呢……”難怪四大真神地位如此尊崇……

“每一個界麵都需要龐大的混沌之力來支撐,為了三界永恒,祖神擎天將所有神力注入三界之中,化為虛無。祖神隕落後,上古真神和其他三位真神用神力支撐起上古界,地位雖無分高低,但他們四人中卻一直以上古真神為尊。”

“母後……”景昭見天後神情凝重,輕聲喚道。

“景昭,你出生之時,上古界已經塵封,母後以為它永遠都不會開啟,所以從來沒有對你細說過上古界的事,才會讓你今日差點鑄成大錯。現在,你記住……”天後沉著眼,一字一句……仿佛用盡了全力,連嘴唇都變成了青白之色:“不要去挑戰上古的威嚴,至少現在絕對不可以。”

景昭睜大眼,見天後語氣嚴厲,道:“母後,上古真神終究是後池,當年是我和白玦的婚約才會讓古君上神隕落,她不會放過我的。”

“這點你不用擔心,隻要你不觸怒她,以她的驕傲,她不會對你如何。”天後見景昭不信,沉聲道:“她如今根本不記得後池的事,隻有六萬年前的記憶,所以今日在大澤山她才不至遷怒於你。”

景昭神情頓住:“原來如此,那她豈不是也忘了清穆?”

看著景昭眼底滿滿的驚喜,天後點頭道:“上古隻記得當年的白玦,所以對你如今沒什麼影響……不過,你應該見到了她今日帶在身邊的孩童……”

景昭臉上頓時血色全無:“母後,若是白玦知道了那孩子的存在……”來自清池宮,還和白玦長得如此相似,幾乎不用想她便知道這孩子生父是誰,隻是……這孩子怎麼會憑空出現?

“你放心,這麼大的事瞞不了白玦神君,他既然沒有認那個孩子,自然是不想將此事在上古麵前說破,至於那孩子的來曆……我想應該是他二人精魂之力所化。”

景昭聽了這話,才算好受些,但隻要想到那孩子的存在,如鯁在喉的憋悶感便揮之不去。

天後明白她心裏所想,道:“景昭,以上古和白玦的交情,隻要你能一直執掌蒼穹之境,留在白玦身邊,她就不會對你如何。”

景昭點頭,起身道:“母後,我明白你的意思,景昭日後定不會再給母後添麻煩,我先回去了。”

景昭整個人似乎都失了神采,再也不見這百年來執掌蒼穹之境時的意氣風發。天後看著她漸漸消失的蕭索背影,閉上了眼。

景昭,你再忍耐些時間,我不會讓她永遠淩駕於三界之上,俯瞰眾生的,我們失去一分,就定要她用十分來還。

當年我能做到的……如今一樣可以。

上古拜訪蒼穹之境的消息不脛而走,整個秘境裏都是一片沸騰狀態,還是三火用了點老餘威,才將場麵控製了下來。盡管如此,伺候上古的侍女仍是熱情周到甚隆,上古被她們引著泡了溫泉後,此時正蜷縮在大殿裏欣賞妖界舞姬的樂舞。

白玦對妖界有恩,森鴻每年送來的妖姬不知凡幾,景昭又要裝成賢惠大度的模樣,遂來者不拒,全都留了下來。是以這場表演讓上古有點震撼的同時,也絕對滿意,上古界裏的女神君高傲的高傲,矜持的矜持……哪像這殿上的女妖……個個腰瘦臀圓,火辣熱情。

上古抿著三火遞到手邊的酒,眼都看得鼓了起來。

整個大殿喧囂熱鬧,但觀賞者卻隻有一人。白玦回來的時候,見到的正是這麼一幅場景。

王位之上斜靠著的女神君一身大紅常服,頭上挽了個木簪,發尾似有水漬沁下,眼淡淡垂著,眸色墨黑,許是飲了酒的緣故,頰上略帶一抹紅暈,有別於平常的清冷,整個人靜謐淡美,華貴不可方物。

朝殿中暗送秋波的舞姬和使勁勸酒的三火看了看,白玦眼底沉了幾分,他長吸一口氣,瞬間出現在王座之旁,拉住上古的手,兩人都消失在了原地。

“三火,馬上散了宴席,蒼穹之境下還缺個湖,半月時間,不準用真身和神力,給我挖一個出來。”

略帶薄怒的聲音在殿中回響,化成人形的三火手一抖,端著的酒杯掉在了地上,瞬間四分五裂,聲音倍兒響。

兩人出現在內殿走廊上,上古被拖著打了個踉蹌,見白玦背著身子臉色難看,哼了聲道:“白玦,你這麼小氣做什麼,我還沒有怪你養了這麼一班子舞姬在蒼穹之境,卻不請我和天啟來觀賞一番呢!”

白玦轉頭,正準備嗬斥,卻兀然愣住。

三火備下的衣服都是妖界進獻的,自然是怎麼妖冶豪放就怎麼來。剛才斜靠著時白玦還隻是覺得這一身格外招人眼,卻不想這常服竟是自頸間開口而下,此時一起身,領口開出一大片,肩頸全露在了外麵,他狼狽地轉過眼,沉聲道:“你這是穿的什麼衣服,成什麼體統!”

上古瞅了瞅自己,神情無辜:“三火說如今妖界時興穿這種,我覺著挺正常的,有什麼打緊。再說我睡了六萬年,總得知道如今的年月時興什麼才是。”

白玦板著臉:“我就應該讓那家夥多挖幾個湖!”

“好了,他沒什麼錯,你的這些舞姬倒是挺不錯的,如今上古界的神力肯定不如當初,即便是妖君也可以進入,到時候你讓我帶幾個回去吧。”

見上古眯著眼,十足一副享受的模樣,白玦歎了口氣,幻化出一件黑色鬥篷,轉過身係在她頸上,道:“你怎麼沒回清池宮,反倒上我的蒼穹之境來了?”

“有件事忘了問你,所以就來了,這裏景色不錯,我打算多住幾日。”

白玦朝後殿走去,聽見這話腳步頓了頓。

“你不是不想見到景昭?”

“不是你說我年長許多,不該計較的。”上古掃了他一眼,哼了一聲:“怎麼,你不願意?”

“隨你。”沉默半晌,前麵走著的人吐出兩個字,腳步不停。“我帶你去後殿休息,對了,你想問什麼,以你的懶性子,竟然還眼巴巴地跑到蒼穹之境來?”

“我想知道炙陽在哪?”

腳步聲戛然而止,白玦轉頭,神情有些莫名的意味:“我不知道。”

上古皺了皺眉,她沒想到白玦竟然和天啟的答案一樣,但一想他隻覺醒百年,倒也有些釋懷:“我們三人都已覺醒,看來他定是托了凡人的身,才會如此之慢,算了,等一年後我神力恢複,再去人界找找。”

“嗯,這樣也好。”白玦垂眼,帶著上古繼續朝後殿而去。

“白玦,你剛才沒去天宮接景昭?”這聲音聽著有點不自在,畢竟上古下午才被白玦翻過幾萬年前的老賬,臉皮再厚也有個度。

回廊上的夜明珠投下的光亮溫潤淡漠,被問的人嘴角似是揚起了細小的弧度,道:“怎麼,你不樂意?”

“那是當然,你好歹也是真神,怎麼能被個小丫頭片子牽著鼻子走,傳出去臉麵何存?”

“你倒是歪理多!”白玦輕斥了一聲,懶得再理她。

長長的回廊,空靈而寂靜,唯剩下兩人相伴走過的腳步聲。

半晌後,才能聽到上古有些歎然的聲音。

“白玦,我著實想了一會,六萬年還真不算短,等我開啟了上古界,我們一起去朱雀台飲酒吧,還有天啟和炙陽……”

白色的身影似是頓了頓,最後輕聲答:“好,到時候一起去。”

深夜,風塵仆仆的景昭自天宮趕回,才剛走進蒼穹之境,就看到化成了人形的三火靠在殿前的柱子上,打著哈欠一副惺忪的模樣。

殿外的侍衛倒是格外精神,目光如炯,肩背筆直,隻是未再像往常一樣行禮,這些妖族本就對她不喜,平日也是看在白玦的份上才不至於對她不敬,思及可能是大澤山上發生的事傳了回來,景昭抿了抿唇,臉上恢複成淡漠的神情,走上前去。

還未靠近,一根長棍就橫在了她麵前,三火抹了下流著口水的嘴角,道:“公主,老龍等你很久了。”

這三首火龍向來高傲,平時見了景昭絕對躲著走,今日竟守在殿外候她回來,雖說這方式不太禮貌……景昭有些受寵若驚,擠出了個端莊得體的笑容,道:“夜已晚,龍尊還相候景昭……”

“別整這些酸的,老龍聽不懂。我隻是來傳個話……”三火擺擺手,對著景昭憨厚一笑,道:“神君有令,上古真神拜訪蒼穹之境,非有令,任何人不得進入後殿,公主,你去偏殿休息吧。”

三火見景昭臉上的笑容僵住,麵色青紫,好心情的聳了聳肩,拖著棍子朝蒼穹之境下而去。

他要挖半個月湖,總得拉個墊背的不是!

活了幾萬年,這個淺顯的道理他還是明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