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絕(下)

紫光和金光在空中對峙,分庭抗禮,天啟張開手,手中被神力湮滅的炙火灰燼在空中化為虛無。

“白玦,你說現在我還有沒有資格插手你的事?”

鳳眼微挑,一身紫袍的天啟淩於空中,望著眉目清冷、毫無所動的白玦,眼中紫光流轉,魅惑天成。

“我說了,誰都一樣。”白玦冷冷地看了天啟一眼,目光微轉,對著他身後的古君道:“古君,今日有天啟保你,你走吧。”

他說完,轉身朝景昭走去。

天啟似是沒想到剛才還毫不留情的白玦會輕易罷休,微微一怔,隨即明白,神情立馬有些惱怒,白玦根本就沒想過要殺古君,剛才隻不過是要逼他出手,完全覺醒罷了。

隻不過白玦沒想到自己已將本源之力化成紫月,覺醒會造成妖界的損傷,這才用神力來替這裏的妖君療傷。

“古君,我們走。”天啟知道自己被白玦算計了,一肚子火沒地方發,黑著臉,轉身對古君道。

神情蒼白的古君搖頭,從天啟身後走出來,看著朝景昭而去的白玦,沉聲道:“白玦真神,古君技不如人是真,可你若想完成這場婚事,除非……我死。”

前進的腳步陡然頓住,白玦定在原地,闔下眼,垂在腰際的手輕輕合攏。

沒有人能看清那冰冷的容顏上有什麼神情,唯有景昭,在白玦垂下眼的一瞬間,臉色變得蒼白。

朗朗的聲音在天際回響,眾人有些不可思議地看著半空中麵色凝重的古君上神,十足的疑惑。天啟真神以妖界半數妖力覺醒為代價才逼得白玦真神罷手,不再追究此事,不過是百年前的一句承諾而已,古君上神何必要做到這種地步?即便是為了那個放逐百年的小神君,也太過了!

“古君,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麼?”天啟沉著眼看著古君,頗有些恨鐵不成鋼地怒道。

“天啟真神,多謝你剛才出手,不過這是清池宮的事,無論後果如何,古君願意一力承擔。”古君低聲對天啟道,然後灼灼地望著不遠處的白玦,手中銀輝浮現,金石巨輪重新出現在手上。

無論如何,哪怕是死,他也要阻止這場婚禮。

如果萬年前的遺憾已經注定,萬年之後,哪怕是逆天,他也不能退後一步。

“古君,我最後再給你一次機會,回你的清池宮,本君既往不咎。”白玦轉身,緊閉的眼重新睜開,回望古君,聲音淡漠。

“不行,一百年前的青龍台,我答應了清穆將後池許配給他,白玦真神,你既然不是清穆,又憑什麼替他做主。”

“你……”白玦眼中有一閃而過的惱怒,手一揮,炙陽槍落在他掌間。

“我這輩子,最後悔的一件事就是沒有在一百年前應允於他。白玦真神,清穆雖隻有千年時光,可一生際遇是非,也無需你來做主。若你是他,百年等待,你何以忍心應諾之人回來,卻見麵不識。”

“若我不是他呢?”幽幽的聲音響起,白玦一步一步朝古君而去。

“若你不是他,我這滅天輪也要逼得他出現才肯罷休。”

古君話音落定,手自額間劃過,天眼頓開,照在手上,滅天輪銀光大漲,朝白玦而去,而他的麵色也在滅天輪離手的一瞬間變得蒼白起來。

纏纏密密的靈力,化成大網,將白玦團團圍住,白玦神情緊繃,背在身後的手緩緩握緊,良久之後,他望向銀海中的古君,眼閉了起來。

古君,有些事,不是你想,就可以挽回的。就像他和後池,從他在擎天柱下覺醒的那一刻開始,就已經結束了。

白玦的手緩緩抬起,炙陽槍鳴出厚重的嗡聲,如有靈性般在他掌間來回挪動。

“去吧。”

低沉的聲音頓起,炙陽槍身上金色的神力與赤紅妖光交錯,焰紅的火流化為血龍的模樣,劃開銀網的束縛,直朝古君而去。

滅天輪在血龍的咆哮下一寸寸斷裂,最後化為飛灰,銀海驟降,緩緩消失。

“白玦,住手!”

天啟神情一僵,眉頭緊皺,剛想上前,赤紅的三首火龍化為丈高,擋在了他麵前。

“滾開!”天啟怒喝,一掌拂向三首火龍,火龍嚎叫一聲,被掃到廣場上,翻騰幾下,大眼一閉,開始裝死。

就這麼一息時間,炙陽槍已經近到古君麵前,古君被逼得化為蛟體,蛟龍盤於天際,但仍止不住這毀天滅地的攻勢,轟的一聲巨響,炙陽槍從龍體而過。

“嗷……”

巨大的龍身在空中翻騰,鮮血灑滿天際,雲海瞬間被染成紅綢,遮住了所有人的眼。

炙陽槍在空中凝滯片刻,飛回白玦手邊,沉默著不再動彈。

天啟麵色鐵青,朝空中的巨龍飛去,卻被一聲響徹天際的叫聲頓住。

“父神!”

遠遠的天邊,一道銀光劃過,玄色的人影突然出現在蒼穹之境,朝空中的蛟龍而去。

“後池。”坐於下首的鳳染麵色愕然,低聲喃道,從古君出現的那一刻開始,她就知道後池一定是被古君給強逼著留在了昆侖山,老頭子肯定不願意她卷入今日的這場爭鬥中,想不到她還是來了。

白玦定定地看著空中的玄影,握著炙陽槍的手緩緩縮緊,明明是炙熱無比的槍身,竟讓他生出了凍霜寒月的徹骨寒冷來。

他傷了古君,而且……還是在後池麵前。

蛟龍似是也發現了後池,化為人形,朝後池落來。

後池接住古君上神,眼眶發紅,手止不住地顫抖。

頭發胡須被燒得焦黑,腹部拳頭大小的傷口深可見骨,血像是流不盡一般,染紅了衣袍,這樣的古君,是後池從未見過的狼狽虛弱,但即使如此,望向她時,蒼老的麵容上笑容依舊溫暖縱容。

“丫頭,你還是來了。”深深的歎息響起,見後池急得說不出話來,古君染滿鮮血的手抬起,卻始終沒能握住後池的手,後池忙接住他的,抿住嘴唇:“父神,你別動。”

古君笑了笑,嘴唇僵硬:“丫頭,我沒事,真沒事,你別急。”

古君的手慢慢變得冰冷,後池覺得心都涼了起來,她惶然轉頭,隻能看到,清穆站在離她不遠的地方,她手習慣性地抬手,他的眼神卻冰冷無比……

後池猛然記起,他不是清穆,隻是白玦,隻是毫不留情能對古君出手的白玦。

“後池,古君沒有大礙,你不用擔心,炙陽槍隻是毀他根基,並沒有傷他性命,休養個幾年就好了。”

低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莫名的熟悉,後池轉頭,淨淵單膝跪在她身邊,神情擔憂。

她怔怔地看著淨淵額上妖異的紫月印記,朝不遠處的擎天柱看去,聲音有些幹澀:“你是真神天啟?”

篤定無比,就似早已預料到了一般。

天啟頓了頓,才緩緩道:“後池,我是天啟,也是淨淵。”

唯有對你,天啟也好,淨淵也罷,都隻是那個人而已。

似是被他眼中的深沉所觸,後池避過了眼,低聲道:“父神真的沒事?”

天啟眼底有一閃而過的黯然,他拍拍後池的手:“放心,古君無事,我們回清池宮……”

話到一半,卻陡然愣住,玄色的袖袍下,濃濃的血腥氣傳來,不是古君身上的,他掀開後池的挽袖,眼神瞬間變得深邃凜冽:“這是怎麼回事?”

白皙的手腕上,深深淺淺的傷口,血肉模糊,滿是劍痕,也虧得她穿著玄色的衣服,血流到衣擺上完全看不出,他竟到現在才發現後池臉色蒼白,一雙眼漆黑得透明。

古君聽到不妥,眉一皺,想起身,牽動了傷口,血又流了出來:“丫頭,你怎麼了?”

後池急忙掩住手腕,道:“父神,我無事。天啟真神,你幫我看好父神。”似是沒聽到天啟的質問一般,後池站起身朝不遠處的白玦看去。

大紅的喜袍,冰冷的容顏,他冷冷的望著她,不帶一絲感情。

景昭站在他身後,花容月貌,華貴端莊,一對璧人,佳偶天成。

淵嶺沼澤,百年前,三首火龍追殺下,他曾經冒死將她送出去,最後身受龍息之苦。

蒼穹之境,百年後,他要和景昭成婚,不僅對她視若無睹,還對父神趕盡殺絕。

同樣一張臉,同樣一具身體,可是……後池,他們不是一個人。

你回來允諾了,但那個給你諾言的人早就不在了。

“白玦真神,我父神今日擾亂婚禮,全是為了我,若是真神允許,我願意向景昭公主賠罪,隻求白玦真神能原諒我父神冒犯之罪。”

後池走到白玦不遠處,背脊挺得筆直,她看著白玦,昂著頭,一字一句,聲音響徹在蒼穹之境的天際,染著血的手掩在繡袍中死死握緊。

“後池!”天啟愣愣地看著那個在空中朗聲而立的身影,整個人因為氣憤竟微不可見地顫抖起來。

她怎麼能夠朝區區一個景昭低頭!怎麼可以!

“丫頭……”古君同樣怔然,顫抖的手掩住了眼,不再去看那玄色的身影。

她的後池,心性比天高的後池,當初寧願自削神位,放逐天際,也不肯朝天帝天後低頭的後池……現在居然為了他,對著白玦求情。

白玦握著炙陽槍的手猛地一抖,金色的瞳孔中是死寂一般的深沉。

“古君冒犯於我,也受了我一槍,此事作罷便可。”

“多謝白玦真神不罰之恩。”

後池開口,茶墨色的眸子淡漠而冷清,白玦躲過那雙眼的注視,微微移開了眼。

“不必如此,後池神君言重了。”

看到白玦眼底的狼狽和躲閃,後池一怔,欲轉的身子陡然僵住,她一步一步走上前,停在了白玦一米之遠的地方,定定地凝視他,瞳色是極致的透明:“真神今日大婚,後池來得匆促,為謝真神海涵,後池願解百年之約,以祝白玦真神與景昭公主琴瑟和鳴,福澤延綿。”

白玦僵硬地看著她,竟差點被後池緩步走來的氣勢逼得退了一步,那雙眼底的期待和驚喜太過明顯。

後池仰頭,聲音極輕極低:“白玦真神,可願受後池之禮?”

清穆,如果是你,如果你有苦衷……

在白玦身後,景昭的手緩緩握緊,顯出蒼白的痕跡來。

“後池仙君既然如此深明大義,那……白玦多謝。”

緊窒的氣氛中,淡漠而有禮的聲音似是打破了最後的一絲期待,後池猛然收緊指尖,突然感覺到腕上的傷口疼痛到了極致,像是冷到了骨子裏一般,她垂下頭,似是苦笑,又似是自嘲,轉身朝古君走去。

“等一等。”

清冷的聲音自身後傳來,後池頓住腳步,頭也未回,道:“真神還有何吩咐?”

“後池,把聚靈珠、鎮魂塔,聚妖幡交出來。”

“你說什麼?”後池兀然轉頭:“白玦真神,我自知不該奪這三寶,累得清穆在擎天柱受百年罪過,可是還有三個月就是柏玄醒來之期……”

白玦對柏玄耿耿於懷,想必是當初清穆用這具身體在擎天柱下以妖力化體百年的緣故。

“那又如何,你盜了三寶是事實。柏玄生死,與本君何幹?”白玦淡漠地看著她,冷冷揮手,一道金光籠罩在後池上空。

袍中鎮魂塔微動,竟在金光的召喚下朝空中飛去,後池攔之不及,金光照拂下,她動彈不得,隻得眼睜睜地看著鎮魂塔落入白玦掌中。

“白玦,休要傷後池!”見後池受製,天啟眉一豎,便朝這邊飛來。

“白玦,將鎮魂塔還我。”後池雙眼赤紅,看著白玦,心底陡然生出不安的感覺來。

“往日恩怨,皆因此三寶造成,後池,自此以後,你歸於清池宮,本君既往不咎,自會還你和古君安寧。”

白玦靜靜地看著她,陡然升高,赤紅的火海將後池和趕來的天啟隔絕在外。

他瞳中金色的火焰慢慢得猶如實質,掌中的鎮魂塔被火焰籠罩,發出沉鈍的哀鳴聲,冰棺融化,裏麵青色的人影慢慢變得模糊。

“白玦,你要幹什麼,住手!”天啟一解開後池的禁製,她就朝火海跑去,卻被天啟拉住。

“後池,不要過去!”天啟皺著眉,紫光揮出,那片火海竟紋絲不動,驚得他連忙拉住後池,白玦的神力什麼時候變得如此可怕了?

火海之後的身影昂立天際,靜靜俯瞰,似是遠離世間,他手中的鎮魂塔一寸寸化為粉末,連同裏麵的冰棺,再也不留片縷。

後池不敢置信的看著這一幕,眼底染上了赤紅的血絲,她倒退一步,驟然抬頭:“白玦!盜三寶的是我,讓你在擎天柱下差點淪為妖魔的也是我,有本事你就殺了我!為什麼,為什麼……要這樣對柏玄?”

為什麼你奪走了清穆,就連柏玄也不放過!

隻有三個月了,她在隱山之巔等了一百年……隻有三個月,柏玄就能醒了,她明明……都已經感覺到柏玄的氣息了。

懸浮在天際的人瞳色清冷,俯瞰而下,眼中金光流轉,似是嘲諷,又似是淡漠。

火海仍在燃燒,廣場上的眾人看著這一幕,早已沒了參加婚禮的喜慶心思。

天啟真神覺醒,古君上神重傷,還有柏玄仙君驟死,這場婚禮,早就超出了界限,他們實在想不出,還能生出什麼事端來!

火海內外,兩重世界。

紅衣長袍,真神白玦,似能主宰世間眾生命運。

玄衣黑發,仙君後池,茫然哀戚就如卑微螻蟻。

浮在雲上的古君靜靜地望著這一幕,恍惚看到,當年祭台之外,無論被擋在陣法外的人如何絕望悲傷,都隻能看著裏麵的人一寸寸化為飛灰的場景。

兜兜轉轉,數萬年往矣,往日一幕,到如今,竟沒有絲毫改變。

“天啟,你說得對,有些東西,我早就該還回去了。”

飄渺的聲音陡然在空中響起,天啟轉頭,看著飛至半空的古君,神情緩緩凝住。

古君他……不會是想……?

一寸一寸的銀色靈光自古君體內而出,緩緩蔓延,就連白玦身前的火海也被銀光瞬間吞噬,後池茫然回頭,隻能看見古君眼底的決絕和一絲……不舍。

“父神……”

“後池,我不是你父神。”

古君輕聲道,望著後池,手抬起,似是要握住她的,又緩緩垂下。

後池怔怔地看著古君,似是未聽明白他的話一般。

“我不是你父神。”古君重複了一遍,神情悠遠空明,複雜難辨:“這數萬年來,我一直在想,若你隻是後池,隻是我古君的女兒,該有多好。”

整個蒼穹之境都被銀色的靈光籠罩,朝天際連綿而去,似是無窮無盡一般延展。

古君身上的傷口一瞬間完全愈合,後池怔怔的看著他,眼底的茫然逐漸變為驚愕。

半空中的年邁老者,幾乎是在一瞬間變了一個模樣。

花白的頭發一寸寸化為墨黑之色,佝僂的身軀一點點挺直,褶皺的皮膚光滑白潔,容顏英俊,輪廓深邃,眼神深沉如海,唯有那抹溫煦一如往昔。

古有鮮聞,上神古君,溫潤如玉,容顏俊美,三界少有,可是自從清池宮的小神君出世後,就再也沒有人見過他當初禦臨三界時的俊俏模樣。

“父神。”後池站起身,幾乎不能言語。

“後池,這才是我原本的樣子。”

“那為什麼……?”

“我不過是個俗人罷了,若是我不幻化成那副樣子,你開口叫我父神,我根本做不到平心接受。”

古君苦笑一聲,一步一步朝後池而來,銀光點點,自他體內湧進後池身體中。

“後池,三首火龍不是這世間第一個以妖化神的妖獸,我才是。”古君停在後池不遠處的上方,神情微苦:“我自以為是地為你爭來了上神身份,以為可以讓你自此在三界無憂,卻忘記了,身份越高,束縛就越大。”

“你如今之苦,全因我私心而起,若不是我,你不會自小便受夭折之苦,若不是我,你萬年來也不會聚不齊靈力,連一般的仙人都不如,若不是我,這世間有誰敢對你有半分不敬。”

“後池,我最想保護的人是你,可是讓你陷入如斯境地的卻是我。”

“後池,擎天柱上不是沒有你的名字,你隻是……沒有覺醒而已。”

沉寂的聲音戛然而止,眾人怔怔的看著站在後池上方的古君上神靜靜闔眼,擎長的身軀彎下,仿若叩拜古老的神祗。

“下神古君,見過真神。”

天帝和天後神情大變,不敢置信地望著空中的古君和後池,似是想到了什麼,眼底滿是震驚。

銀色的靈力如浩海一般,霎時充斥天際,恢弘的氣息朝後池湧來,將她整個人籠罩。

看著這一幕,白玦眼底的淡然終於被打破,他眼底緩緩顯出驚訝來,良久才恢複鎮定,眼中明滅不定。

他看著古君,實在是不知道該怒還是歎。

這萬年來,古君不僅騙過了他,也騙了天啟,他不止是傳承了上古消失時留下的神力這麼簡單,他根本就是將後池的整個本源之力完全融在了自身的妖丹中……可是,這也就意味著屬於上古的本源之力若消失,他也會……妖丹盡碎,化為劫灰。

他算準了所有事,以為後池這一世不會覺醒,卻偏偏想不到他尋了上萬年的上古本源,竟然就在古君體內。

如今,古君以靈魂燃燒為代價,來歸還原本屬於後池的上古本源,他根本無法阻止。

他阻止不了後池成神,就跟數萬年前他阻止不了上古殉世一般。

“父神……”

後池似是明白了什麼,眼中大慟,伸手朝古君觸去,卻……隻能抓住他衣袍的一角。

古君身上的銀色靈光越來越淡,整個人朝天際飄去。

古君抬首,望向雲海之外,那裏,白玦和天啟擎身而立,仿佛亙古便在。

這世間,一定還有人比我更在乎你。所以,後池,你要珍重。

他不過是上古界中一條小小蛟蛇,卻因緣際會親眼看到了上古真神的隕落,而那原本應該和上古真神一齊消逝於三界的上古本源,卻落在了他體內,他一夕之間由蛇化蛟,由妖入神,這本就是世間極大之幸。

他能位極三界數萬載,全是因此之故。

而如今他唯一能做的,隻剩下把這本源之力還給後池。

即使……他違背了當初對上古真神神識的最後囑托。

上古不願成神,可是,她如今是後池。

碧綠的身影在緩緩消失,就連麵容也漸漸變得模糊,直到最後一絲靈力從古君身上消散,他垂下眼,聲音似是已經低不可聞。

銀光束縛下,後池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古君一點一點完全消失,化為飛灰。

“後池,保重。”恍惚之際,這是她聽到的古君在世上的最後一句話。

上神古君,灰飛煙滅,自此不存。

父神,你讓我保重,可是這世間,你若不在,我獨自一人,如何保重?

整個世界仿佛淪入了黑暗之中,骨血冷盡,靈魂破碎,後池幽幽抬首,眼中一片血紅。

伴著古君的完全消失,後池身上的銀光驟然大漲,直衝天際。

銀光之中,那本是及腰的長發緩緩變長,及至腳踝,深沉的古袍迎風而展,銀色的錦帶勾勒在腰際,璀璨而神秘,漆黑的瞳孔深邃悠遠,銀白的水紋印記在額上浮現。

回首之間,容顏絕世,芳華亙古,睥睨世間。

廣耀的天際,一片銀白,恢弘的樂章似是自遠古奏響,四海潮汐盡退,九州萬獸沉寂,蒼穹之巔,仙、妖、神、緩緩淩空,俱被籠罩在這片浩瀚之海中。

天帝朝著銀光中心處的身影彎下腰,眼底俱是臣服,渾厚的靈力威壓下,天後緩緩垂首,行下古禮,神情驚駭莫名。

整個蒼穹之境,唯有白玦和天啟能昂首而立。

轟然之聲自下界響起,千萬把斷劍劃破空間,陡然出現在蒼穹之境,旋轉間,凝為一把銀色巨劍,落在後池麵前。

後池轉頭,十米之外,白玦淡漠而立,手中握著的灰燼似乎還未完全消失。

後池眼中血紅一片,她手持巨劍,朝蒼穹殿而去,轟隆巨響,毀天滅地。

聲停,風止。

鮮血滴落的聲音尤為真切,眾人抬頭,隻看見……大紅的身影擋在蒼穹殿前,巨劍穿體而過,在空中,竟詭異地停滯下來。

仿似恢複了清明,後池緩緩抽出巨劍,看著白玦蒼白到透明的臉龐,瞳色深沉凜冽,卻又夾著世間無盡痛楚。

“無論我是誰,白玦,這一世,我到死都不會原諒你。”

巨劍離體,從手間揮落,夾著毀天之勢朝三界而去,銀光流轉,整個世界驟然混沌一片。

後池臉色蒼白,嘴邊鮮血流出,眼微微闔上,整個人漂浮著朝萬丈天梯下落去。

恍惚之間,她看見,那人一身紅衣,立於蒼穹之巔,眉目清冷,凝望著她,神情決然冰冷。

仿若神祗,尊臨世間。

“後池,等你回來了,我們便成親。”

“後池,等你知道我送你石鏈的原因時,就是我們再見麵之時。”

“後池,保重。”

……

耳邊似是有聲音在回響,一句一句,越來越清晰,可她眼底卻隻剩下血紅的世界,再也辨不清這世間的景象。

清穆,柏玄,父神……這世上對她而言最重要的三個人,全都不在了。

這世上,她還有什麼,還剩什麼?

即便是她死,又如何,即便是那個人醒來,她消失,又如何。

這個世界已經不需要後池這個人存在了。

她朝下垂去,長發在空中飄蕩,好像墮入了永無止境的無邊地獄。

三界彼端,九州之岸,白玦,恍然回首,生生世世,我隻願我是後池。

隻願,我能恨你,此生不滅。

混沌的世界緩緩消散,唯有那垂落的玄色身影仿佛定格成亙古不變的畫麵。

死寂之中,蒼穹之巔上空。

擎天柱上,四分之一的黑霧緩緩散開,“上古”之名印刻其上,銀色的光芒緩緩劃過,然後又歸於沉寂、黯淡。

虛無的擎天巨門陡然出現在半空,古老的文字在空中浮現,三界內所有的靈獸如有召喚般朝那道古門湧去。

模糊的古文漸漸清晰,唯有八字。

遠古神祗,上古為尊。

頃刻間,恢弘蒼茫的氣息驟然在三界中回蕩,轟然巨響,四道靈光從天際劃來,照耀世間。

後古曆六萬三千四百二十一年,六月初五。

上古界開啟,真神上古重臨世間。